李燕:那些年,河北农村的年味儿
那些年,河北农村的年味儿
我的老家在河北保定,未规划开发前,曾经有过一个叫智武营的村,村东头的小胡同里,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就是我的家。
小时候过年,是从阳历年开始的,每到阳历年,即元旦这天家家要吃饺子,从那天起就想年快点来吧,过了阳历年,日子就开始变得不平凡了。
在腊月初八那天,大早上要吃腊八粥,五谷杂粮做成,有红豆、黑豆、黄豆、花生豆、黄米、小米等,熬得红红稠稠的,加点糖会更好吃,农家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东西,那时常想,这也是普通的饭,为什么非要在腊八这天才能吃到呢,平时为什么就不给做呢?
大人们经常说,过了腊八就是年,于我认为,要等过年,还很漫长,不过,这时候就可以考虑新衣服的事情了,无论贫富,小孩们定是要穿新衣新鞋新袜的,只要是新的,就是好看的,就是美的。
小女孩们不仅惦记着新衣服、新鞋、新袜子,最好还要有喜儿一样的红头绳、再好一点的是红绸子、粉绸子,系在两个小辫子后边,才更美,更满足!
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街上有买糖瓜儿的,大声吆喝:“糖瓜儿,糖瓜儿,好吃不贵!”,往往大人们会拿出二分钱给买上一二块,小小的圆柱状,据说是用红暑熬出的油和小麦面做的,吃起来,甜甜地粘嘴,说是为了糊住灶王爷的嘴,让他上了天,甜言蜜语,总之是有讲究的。
吃完了糖瓜儿,就要扫房,想想那时的扫房,和搬家一样费事,扫房子的时候,要把被子、枕头等床上用品,锅碗瓢勺炊具等一切用具都移到院子里,真的把屋子的顶都要认真扫一遍,农村的房子里有梁,梁上都贴着四个大字:上梁大吉,新房子是红色的,旧房子是退了色的,因为不明白,小孩们常常要念成:吉大梁上,房间里还有檩,有芦苇编的顶,这些都要扫的,这是一项大工程。腊月天,天很冷,扫完房子,空气中尘土不再飞扬时,人才能进去。
每当扫完房子,感觉屋子里就明亮很多,大人小孩一个个开始往屋里移东西,那真叫个冻手冻脚啊,过年家家扫房,印象只有两个字:冰冷。冻得小孩们流着鼻涕,不停地吸流,否则,是要流到嘴里去的,吃饭能流到碗里,是常见的。
扫完房,这时候,家家就忙开了,家里的女人们排队磨黄米糕面,磨小米面,要蒸年糕,年糕年糕,可能只有过年才蒸,每家的女主人都要蒸一大锅,原材料无非是黄米面、红小豆和枣,然后放凉,切成片,放大瓮里,要吃到出了正月。
没听说谁家的女主人不会蒸年糕,那怕女主人是疯子,是哑巴,农家女人该做的活,也都会。
新蒸出的年糕是最好吃的,一是因为吃得新鲜,一年中基本是第一次吃,二是做的新鲜,则出锅,粘粘的,甜甜的,软软的,真是好吃!待吃一段时间,糕就变硬了,怎么蒸热,都没有刚出锅时好吃,也就厌了,那也得吃,谁家的馒头都是稀缺的,都要配上年糕这样的粗粮吃,在那个年代,不多讲究什么年年高,更讲究的是粗细搭配。
蒸年糕一般要起大早蒸,当小孩们起床后,通常就会吃到热气腾腾的糕。
摊黄子,一般都是晚上的时间摊,所谓摊黄子,就是摊小米面的园饼,摊好后对折起来放,和个大饺子形状一样,刚出锅的黄子也是最好吃的,有一股米香味,好闻又好吃。
摊黄子很费事,要用小锅一个一个地摊,比家常的烙饼要小,一般吃不出正月。
男人们这时候的重任就是采购、杀猪、整理院子,过年杀鸡就不算个事,女人们都可以做,过年的鸡仅是点缀,杀猪才是大活。
村里有专门杀猪的屠夫,屠夫家院子里一般有口大锅,是煮开水烫猪毛、收拾猪下水等用的,小孩们吆喝着:“看杀猪的去了,看杀猪的去了!”
我也去看过,几个壮汉抬着嗷嗷叫的猪,五花大绑放到屠夫家院子里,屠夫手快,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接满一碗猪血,猪就摊软了,屠夫要负责给去毛,除下水,大卸几块,一般人家用屠夫,是不用给钱的,要送点肉,有的给下水,有的嫌麻烦给猪头,反正杀个猪,不再意这点。
当屠夫的,一般家里条件都不好,能多给点就多给点,乡里乡亲的,图个帮趁,再穷的人家,也不自己杀猪。
女人杀鸡是小事情,一般八月十五杀鸡的多,骂不听话的鸡,常常是,“不下蛋的,等着八月十五宰肉吃吧”。
杀了猪,女人们的事又多了,腌腊肉,熬猪油,留下大肘子要等大年初一、初二吃。
那些年,小孩们看杀猪,多是为了得到一个玩具,就是把猪膀胱吹起来当球玩,比气球耐破,还当足球,小男孩玩得多,小女孩少些。
村里有磨豆腐的,也不用花钱,磨完了留下点豆腐或豆子均可。做出的豆腐同样要腌起来一些,慢慢当咸菜吃。
据说做豆腐的盐卤有具毒,只能点豆腐用。这就要手艺,不是人人都能点了的。
做豆腐的豆渣,都要利用起来,贴渣饼子吃。
离年最近的时候才开始蒸馒头,早蒸出来,怕吃得快,毕竟那年月,大白的馒头才是真正稀罕的好东西,是细粮,各家的细粮都是不多的,常年要吃粗粮搭配才能够满足了生活。
大白馒头是幸福生活的象征,只要看到大白馒头,心情就是喜悦的。河北的馒头个大,一个个咧着嘴,讲究的人家要在馒头顶上点上红点点,表示喜庆,余下的胭脂红通常点在小孩的额头上。
做完这些,自然要洗洗涮涮的,河北的腊月天洗衣服,干得很快,通常是在屋里洗了,去外面冻晾,结冰而干,那时便知道,太冷的天和太热的天,衣服干得都很快。
腊月二十六,镇上大王店有集市,人称“26大集”,家家的大人们都要去赶集,少什么东西,仿佛在大集上都能买到,姑娘的烟花,小子的鞭炮,媳妇的雪花膏,均能得到满足。“26大集”在我心中一直是神圣的,隆重而有特殊意义的,遗憾的是从来没有人带着去过。
收拾停当后,大年三十下午,就该炒花生、剁饺子馅了。
炒花生的香味也能传上半条街,自然会分给小孩们一小口袋,其余的放起来,要等过年吃。其实在农村也不缺花生吃,地里种,即使不是稀罕物,平时就是不给吃,在农村,天天要吃好的,要被视为嘴馋,不会过日子。
年三十的饺子要包一个肉丸的,还要混着包几个一分硬币当元宝,看谁吃出来,吃出来的就被认为是有福气的人。
如果年三十下午串门,还会经常看到大些的女孩子们用火筷子烫圈头发,时不时而会有烧焦头发的滋滋声。
贴对联的,总有贴错的,不识字的人多,最精典的笔话是:把“肥猪满圈”贴到了自家门前,把“人丁兴旺”贴到了猪圈,总是要出笑话的。
年三十晚上,就是要团圆,连老去的祖宗都要接回家来过年。天黑了以后,吃饭前,家家都要去祖坟一趟,去了告诉先人们:“过年了,回家吃饭吧。”然后回家,到家后,说,“接回来了,吃饭吧。”
给先人们摆好碗筷 ,才能开饭,从来不见先人们吃什么,但这个仪式确是庄重的,不可以不做。
吃完饭,小孩们要准备些小零食,主要是自己分到的糖果、花生等,嚷嚷着要熬年岁守,要一晚上不睡,但真正做到的不多,守着守着就睡了,不管年三十几点睡,第二天都要起个大早。
大年初一早上,是不可以睡懒觉的,天还不亮就要放了炮吃了饺子,然后,准备拜年,小辈给晚辈拜年,都是要磕头的,但只有小孩们才能得到压岁钱,通常是两毛、五毛、一块,五块就算巨款了。
街上热闹的全是人,大人小孩都在街上走走看看,相互招呼着,走走串串,相互拜年。
大年初一的中午,饭桌上必有大肘子,人人可以大口吃肉,吃个欢实,过年了,可以放开胃口吃,想吃多少吃多少,然后就有人家的孩子一口气吃七个馒头,撑得在地上打滚的笑话了。
那时,没有电视,小男孩们高兴在外面放炮,谁炮多谁自豪,小女孩们多在家里玩纸牌,无非和老人们一起拉火车,抽王八。
晚上睡觉的小喜悦是大年初二还能挣上更多的压岁钱,因为本家的姑娘们都要回娘家。
过完初二,基本吃的就全是剩菜了,初五再吃一次“破五”饺子,年就过了。
正月里,村里有戏台要唱戏,看戏是要坐到露天的院子里,然而人们都不嫌冷,看的、唱的都起劲。
正月里办喜事的多,一是农闲,二是正月里人们肚子里的有油水,酒席吃得会比平时少些。
接下来就要盼过十五了,十五的乐趣,便是家里要给小孩们
糊灯笼,外边是纸,里边点蜡烛 ,小孩们相约打着灯笼到街上玩,要比较谁的更好看,不讲究的人家小孩 ,家里不给买也不给糊,只有看看的份,跟有灯笼的小孩比,和低人一等一样。
玩着灯笼,就过了十五,上学的孩子,心就开始忐忑了,开始想自己的作业是不是写完了,开学如何交待老师这个问题。
过了十五是十六,正月十六晚上要烤“烤百灵火”, 燃烧物多是自家的草墩子、破篦子、旧笤帚、烂家什,但必不可少的是柏树枝,据说这一天烤火十分灵验、包治百病、百试百灵。常年不出门的老病号们,一定穿厚厚的,让人扶着出来,烤烤火,讨个彩。
烤完百灵火,就没什么念想了,象征着年真的过完了,大家该盘算着干什么了,意味着新的一年真正开始了。
这就是儿时河北农村的年,那时的人们,总在什么节气吃什么东西,不到节气不随便吃,仿佛是怕破坏了那份庄严,就显得很有仪式感。
于我认为,年味也许就是在特定的时候,吃特定的食物,穿新衣服,做特定的事情,全民皆大欢喜。
如果把年的味道都均在了平时,天天吃肘子,天天发压岁钱,天天新衣服,天天吃糕,那么到真正过年时,年的味就显得不厚重了,再有就是你对待年的态度,是敬畏还是不在意的,心态不同,年味也不同。
李 燕,文字爱好者,业余时间,抒发自己的小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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