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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录』
记录 你 的爱与自由
骆静欢始终像信仰科学发展观那样坚信，感情的核心是专一，第一要义是忠诚，最终目标是全面协调可持续。
所以在她意识到自己在有一个宜室宜家的男朋友的时候竟然喜欢上了另一个男人，开始辗转反侧手足无措。
她终于成为了自己最鄙视的人。
一
其实喜欢并没有很多种，尤其是非同性成年人之间的喜欢。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骆静欢更加慌张，是听之任之静观其变或者绞尽脑汁卧薪尝胆，抑或破釜沉舟做回单身？
林楚定对她很好，她也曾被他深深感动。说不上有多动心，但是感动和寂寞，足以让两颗年轻的心相偎相依。他们在一起三年，不曾有过争执，周围朋友皆将他们奉为神仙眷侣恋爱标杆。
被人抓了典型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看看那个娱乐圈天天自我标榜成好男人的明星吧，众口一词的所谓理想结婚对象，十几年恋爱后刚步入婚姻，不就出了轨？
身处舆论核心的明星也会出轨，何况我们肉眼凡胎呢。
天哪，我是在给自己出轨找借口吗？骆静欢真想揪着自己头发把自己拎起来摔下去。
二
静欢新近喜欢上的人，叫程涛。
是不同部门的同事。有一天上班的路上倾盆大雨令她措手不及，电梯里她遇见同样狼狈的程涛，他尴尬地冲她笑，给她递了一包纸巾。笑起来是水淋淋的唇红齿白，她突然觉得心跳变得粗犷而激烈。
她第一次有这种神奇的感觉，和小说里写的一模一样。那种砰然心动的紧张与欢乐令她害羞地低下头去，看到湿透的白衬衣下面若隐若现的玲珑的自己。程涛显然也注意到了，他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她。她接过来披上，没有说谢谢，甚至没有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感激地冲他笑一笑。
这些都发生在一部急促地从一楼爬到十七楼的电梯里，其间陆陆续续有一些人上来又下去，他们仿佛心照不宣一样全程没有人开口讲话。事后静欢恨透了那个胆小怯懦没有礼貌的自己。
三
静欢把程涛的照片拿给宋小渔看，她告诉宋小渔她喜欢上了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宋小渔惊讶之余一定要一睹真面目。
宋小渔当时正在用镊子狠狠拉扯着眼皮上多余的眉毛，听到静欢的这句话突然看向她：“哟，当初是谁啊，满口仁义道德，把我骂得猪狗不如？”
其实她本不想告诉宋小渔，这种事情说出口来总有一点自取其辱。但是她现在就像一尾膨胀的河豚，太多的情绪前仆后继，身体和灵魂都要四分五裂。几乎每天都能遇见程涛，打一个温吞的招呼，然后她心里开始春情万种地荡来荡去，还要在林楚定面前装得像以前一样心无旁骛地处在一段单纯美好的恋爱之中。
当初宋小渔自甘堕落和一位有妇之夫纠缠不清的时候，她作为情感专家兼资深好友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不断给宋小渔讲事实摆道理，两个人为此差点闹翻。当然最后一切都以宋小渔搞到了一张喜气洋洋的结婚证书而烟消云散。
“我不是，还没结婚……”静欢嗫嚅着，端起面前的蜂蜜柚子茶。
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嘴里塞点别的。
四
宋小渔只瞥了一眼程涛的照片，这让静欢有点不快。程涛的白皙肤色被宋小渔说成营养不良，弧线顺滑的轮廓被宋小渔说成稚气未脱，眉清目秀的笑容被宋小渔说成书生意气。末了还补一句，也没见得有多好看。
静欢在心里暗暗否定宋小渔的眼光，慢慢把杯子放下来，看着宋小渔。
“人家那是有点婴儿肥，你嫉妒人家皮肤又好，看起来又比你年轻吧。”
“手都没拉过，就帮着人家说话了，这要是哪天睡到一起去，还不早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骆静欢你太没良心了。”
宋小渔放下她的眉毛夹子，眼皮传来隐隐约约的烧灼感。她坐到静欢身边，一本正经地问她：“林楚定还不知道吧？”
“不知道。”
“那你准备让他知道吗？”
“……”
“你自己做决定吧，你要觉得自己还年轻，那就跟着感觉走。”
静欢下意识地摸摸自己日渐凸显的法令纹：“要是不年轻了呢？”
“那还犹豫什么，抓紧结婚。”
五
曾经也是渴慕一场温暖平实的长久婚姻的。
一切缘于十五岁的时候，那个首先开口说爱的少年。
如同所有生生不息的校园爱情一样，骆静欢和雷白慕是同桌，青春总有着惊人的破坏力，大家都喜欢在课桌上和墙壁上涂涂画画。
那时候她刚以优异成绩考入全省最好的高中，和雷白慕交集不多。直到有一天她在墙上用铅笔写了一句歌词，第二天她百无聊赖地枕着手臂想再写点什么，突然发现有人接着自己昨的天的句子写了下去，她觉得笔迹熟悉，便问雷白慕知不知道是谁写的，雷白慕说是他自己。
然后他们开始在墙上互动留言，静欢在墙壁上写的句子下面总能看到他粗糙的笔迹，直到有一天，他写了一句，爱阳光，爱你。
静欢想着他该是喜欢上谁了吧，课间直截了当地打趣他你这是爱上谁了，雷白慕停了一下，目光坚定而清澈地看着她。她看见面前男孩的脸突然涨得通红，她听见他说，你呀。
她只觉心脏漏跳一拍。虽然成绩乏善可陈，但她一直是规矩努力的学生，从未切身尝试被老师和父母令行禁止的爱情，但心底隐隐还是有着期盼。
至此，她便以一种奋不顾身的姿态一头扎进汹涌的感情世界，她永远记得一个傍晚，他们坐在操场边聊天，聊着聊着雷白慕突然说，再过五年，你二十岁了，我二十二岁，我们正好可以去登记。
他说得那样波澜不惊，她怔怔地望着他，然后冒着被教导主任抓到的危险，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用一只手环住他，他们之前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她的脸和漫天漫地的火烧云一样绯红。
那时候她想，就是他了。
时隔多年，静欢依旧记得最初被刻在墙壁上的那首歌是《滚滚红尘》，很多个沾满了泪光的夜晚，都是那句“曾经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事的我”还有薄荷味的香烟陪她度过。
六
雷白慕成绩很好，静欢为了和他考到同一所大学而拼尽全力。那时候她心里只装着两件事，雷白慕；和雷白慕上同一所大学。
整个高中他们小心翼翼瞒天过海，下课时偶尔聊天，上课时全神贯注，只有在电影院黑暗的掩饰下，牵手和拥抱。
后来静欢想，大概少年时候的感情之所以在回忆里干净得楚楚动人，就是因为没有情欲作为催化吧，连亲吻都不需要，只要静静陪伴就好。
险象环生的高考如期而至，考后估分报志愿，雷白慕说他没有考好，如果想去好一点的学校，可能要去远一点的地方，他问静欢是否愿意跟着他走。
从未去过外省的静欢毫不犹豫地报了和他在同一省份的大学，与家乡相隔30个小时火车的距离。她发挥得极好，几乎可以去任何一所学校。
拿录取通知的那一天，静欢却发现，雷白慕竟然被北京的一所学校录取了。他向她道歉，他说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他妈妈改了他的志愿。他妈妈说北京机会更多，平台更大，离家也近。
静欢望着手里的大红色的录取通知书，觉得自己真是一个笑话。她想起报志愿的时候与父母激烈的争吵，原来需要背井离乡孤苦伶仃的，只是她自己。
可是当她听见雷白慕说，等我们大学毕业了，我们就结婚，永远在一起的时候，她又原谅他了。为什么不能原谅呢，他又没有背叛自己，只不过他还太年轻，还不能自己主宰自己的人生而已。
可是那时候她没有提醒他，大学毕业的时候，她已经22岁了。她只是觉得，和他在一起就好。
她没有提醒他的原因是，那一天，他第一次吻了她。
七
高中毕业的那个漫长的暑假，他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逛街，看电影，吃饭。有的时候什么也不做，就那样静静地面对面看着。
年轻的爱情，本来就是一种空虚而漫无止境的胶着和消耗。
假期结束，静欢和父母一起，踏上了南下的列车。静欢传统的父亲不准她在上大学的期间恋爱，这个上世纪五十年代出生并老来得女的军人一直认为自由寻找的恋爱都是一种明目张胆的欺骗，只有父母亲人介绍的靠谱对象才能让他放心将女儿托付一生。为此，那天雷白慕只能藏在火车站的柱子后面。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来完成一场告别。
八
静欢在广州没有朋友，父母陪她报到，将她送至宿舍，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之后，悉心叮咛一番，便匆匆回去。
八月末尾的广州在北方长大的静欢来看，简直就是在流火。周围的人讲着她无法听懂的白话，宿舍里没有空调，只有一只吊扇碌碌无为地打圈。夜晚蚊虫成灾地欺负她这个细皮嫩肉娇生惯养的外地姑娘。洗澡房只有冷水，在热得无法入睡的夜里，她牙齿咬着被单一个人艰难地哭，小声地给雷白慕打电话。他细声细语地哄她，直到她满脸泪痕地昏昏睡去。
慢慢和同学熟识，交到了一些朋友，日子渐渐冷起来，静欢逐渐适应了广州的生活，身边不乏优秀的男生示好，她一一委婉拒绝。
因为她有雷白慕。
大学的第一个寒假，静欢常常去雷白慕家玩，雷妈妈是一个贤惠温良的女人，很喜欢静欢，每次她一去就给他们做很多菜，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吃。一起吃完饭，雷妈妈就会以各种各样的借口离开，留下他们在沙发上聊天，看电视，拥抱，接吻。
一次雷白慕像往常一样将她圈起来吻她，可是慢慢地，她发现他的亲吻变得像攻城略地一样激烈，呼吸加重，湿热温厚的手掌滑上她的腰，急于深入她的内里。她挣扎起来。
“不可以，白慕，不可以，要等到结婚才可以。”
静欢一直是这样传统规矩的女子，在北方封闭的城市里长大，母亲多次教育她要自尊自爱，切莫在结婚之前失了身子，她一向听话。
雷白慕略微一怔便停了下来，他轻轻抚摸她纠结的发，说好。
这样的事情又发生过几次，她坚持不让，后来雷白慕也没了兴致，再也不向她索取。但他依旧对她很好，每天给她打电话说晚安，早上约她出去会在大衣里藏一瓶温热的牛奶。
第一年大学生活就这样过去，静欢和雷白慕假期如胶似漆，开学时各奔东西。依旧每天打电话互道晚安，静欢努力勤奋，修了双学位，加入了三个社团和学生会，日子平和而充实。雷白慕也进了学校的剧社、辩论队和团委，常常忙得不可开交。
九
大二开始，雷白慕向静欢开口借了一次钱，他说剧社要排练新剧，服装费还没有批下来，一旦批下来便还给她。
数额不大，一千两百块。但是对于每月只有一千块钱生活费的静欢还是略有为难，她当时手里只有不到两千块钱，但是她还是给了雷白慕。
她想，他一定是有难处的，否则不可能问她开口要钱。
后来雷白慕问她借钱的次数越来越多，有的时候是打篮球摔伤了腿，有时候是与别人打架了需要医药费，有的时候是钱包丢了，有的时候是活动经费不足。
静欢几乎有求必应。每一次雷白慕都会带着万分内疚和感谢说，对不起，静欢，我一有钱了就马上还给你。
那时候静欢还是愚蠢得不堪一击的天真少女，听到爱人饱含歉意的声音，再也不好意思刨根问底地追究这些钱到底用途如何。她常常一下子拿不出来那么多钱，而不得不去问同学借，然后拼命去还。她做过各种各样的实习兼职，抄写员、家教、啤酒小妹、手机促销、礼仪模特，甚至站在橱窗里面一动不动一整天。
站一整天，报酬是600块钱。
宋小渔对于静欢频繁地开口借钱感到惊讶，她知道以静欢的家庭条件，不应该缺吃少穿。一次在她们通电话的时候，宋小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她，你要这么多钱干嘛，你是非法集资啊，还是养了小白脸了啊。
思前想后，静欢决定，要去一次北京，看一看雷白慕。
五一长假，静欢瞒着所有人，踏上了北上的火车，为了省钱，她买了硬座，坐了一天一夜。
十
静欢拖着一双酸胀疲惫的小腿站在雷白慕宿舍门口的时候已是傍晚。雷白慕不在，她见到了张航。张航是雷白慕在大学里最好的朋友，和静欢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她告诉静欢，雷白慕和女朋友去天津了，可能要过两天才回来。他还问静欢，你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你是来北京玩顺便看看他？
静欢定定地看着张航，张开嘴想说点什么，但是眼泪先流了下来。
张航惊讶于雷白慕对这样一个柔弱善良的姑娘的伤害，他把一切都告诉了静欢。原来雷白慕早已另结新欢，而且已经同居半年，还告诉张航他早已与静欢分手。
静欢记得自己对张航道了谢。走出灰暗破败的宿舍楼，街灯已经开始亮起来，她俯身蹲下来，胸腔里低沉的轰鸣让她不得不大口大口吞咽着呼吸。谁也没有看见，黑暗里女孩烧得通红的眼睛。
她在火车站坐了一夜便狼狈不堪地一路仓促逃回了学校。回去那天广州日光泛滥成灾，她昏昏沉沉，觉得自己就要被融化。
她甚至没有与雷白慕吵架，她温温糯糯的性格永远是这样软弱。她在短信里告诉他她去过他的学校，知道了一切，她还说她谢谢他来过她的青春。最后她说，雷白慕，分手吧，但是你不应该骗我。
后来雷白慕一直对她纠缠不休，静欢不知道他是念及她的好，还是念及她的钱。他曾经来她的学校找她，在楼下站了大半天。她差一点就原谅他，但是当她得知那个女孩在半年内为雷白慕堕胎两次的时候，她对他彻底恶心了。
原来自己那些废寝忘食不眠不休的日夜换来的银行卡里节节攀升的数字，全都被他悉数交给了北京某医院的妇产科。
十一
后来，静欢再也没有恋爱，大学毕业顺利找到体面工作，留在了四季花团锦簇的南方。
转眼到了该结婚的年纪。林楚定是父亲的战友介绍的青年才俊，工作是游戏开发。静欢从来不玩那些花花绿绿的游戏，也听不懂他向她讲的各种创意和程序，她只知道他工作辛苦。她为他买保护眼睛的眼药水，买抗辐射的上好绿茶和螺旋藻，帮他仔细搭配衣服鞋子，带他去她一直光顾的发型师那里做得体造型。林楚定对静欢的工作也丝毫没有兴趣，静欢跟他讲起那些细腻敏感的小情绪他也总是分神。但是他关心她吃没吃饱，穿没穿暖，在每个有意义的日子送上合适的礼物，生病时照顾她，深夜接她下班，给她讲故事哄她睡觉，无论多忙从未让她等过一分钟，只要她不开心，他便停下手里全部的工作，赶过来陪她。
她想，有失必有得，雷白慕欠我的，在林楚定身上都找回来了。
十二
终是把持不住自己，静欢开始与程涛在微博微信陌陌豆瓣上进行各种形式的互动。许是专业背景相同工作性质相似，两个人总是有着各式各样聊不完的话题。程涛夸奖她写得一手好文章，恭维她的画画得国色天香。他也是一个同样天生细腻敏感的人，能捕捉她微小的情绪起伏，再用他的办法将这些波澜一一熨平。
只是聊聊天的，没什么的。静欢曾经这样安慰自己。
有的时候觉得实在对不住林楚定，她就极力控制自己不与程涛主动联系，可是程涛会找她，他会在她下定决心与他分道扬镳的时候把她再一次推进深不可测的情感漩涡。
她问过程涛有没有女朋友，程涛说以前有过，但是已经分手了。但是他并不做进一步解释，也并未向她告白，她觉得她的感情也许只是自以为是。
的确是自以为是的，因为宋小渔告诉她，程涛已经结婚一年多了，他与妻子都成为了宋小渔的客户，最近在宋小渔所工作的银行，买了一笔不大不小的理财。
确实不是女朋友的，因为已经是老婆了。
如梦方醒的静欢庆幸自己未曾离开过林楚定的怀抱，她开始对父亲的话深信不疑，婚礼也终于逐渐提上日程。
十三
静欢想起当那个自我标榜为好男人的明星结束爱情长跑新婚不久却又出轨离婚的消息占据各大主流媒体头条的时候，只有宋小渔没有像所有人一样一边怀疑爱情，一边感叹唏嘘。
那天宋小渔新买了一瓶指甲油，一边往指甲上刷柔和的暖橙色，一边慢条斯理地同静欢说：“这些能在三十往上还折腾来折腾去的，才是真爱，像我们这种想折腾又不敢折腾的，只能叫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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