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赖声川曾导过一个话剧，叫《水中之书》。它是一个穿越故事，讲的是一个49年从大陆退到香港的军官，生活在香港旁边的一个离岛上。军官本来生活很好，经常在岛上开party，呼朋唤友。可好景不长，他的老婆跟一个宾客跑了。于是军官伤痛欲绝，闭门谢客，把自己封闭在岛上，把10岁的女儿（叫水儿）囚禁在岛上的一个小房间里，告诉她外面的人都很危险，不让她出门见人，直到他去世。阴差阳错，女儿刚成年的时候，还是偶遇了一个来岛上玩的小伙子，两人有过一段短暂的缘分，还生了一个儿子。后来儿子成年了，这个剧演的就是成年的儿子遇到穿越来的10岁妈妈的故事。
小伙子从诸多线索得知眼前这个10岁女孩就是自己被囚禁的妈妈时，就带着她去游香港，看她从未看过的世界。到了晚上，儿子知道妈妈的情况，自然怎么也不肯放她走。可是水儿坚持要回去。于是儿子就问她：
儿子问：「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呢？不回去他会打你吗？」
水儿说：「不会。他会难过，会打自己。」
哦。原来父亲囚禁女儿，靠的不是打骂，而是女儿的在乎和心疼。
02
话剧当然是戏说，但也道出了家庭关系的一些实情。我经常听人抱怨：「我爸（妈）用亲情绑架了我。」可是这种绑架是什么意思呢？也许也不是打骂，有时候它只需要「你难过，我在乎」就可以了。
前段时间我遇到一个家庭。父母分开了，女儿跟妈妈生活。妈妈很爱女儿，自然就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女儿身上。帮她报各种培训班，亲自辅导她的学习和作业。女儿呢，也一直表现得很优秀。到高中的时候，女儿却出现了情绪问题，抑郁了，没法去上学。我问女儿出了什么问题，女儿说是因为妈妈给自己压力太大，所以厌恶学习了。我问女儿：
「既然压力这么大，那你为什么不能跟妈妈说呢？」
女儿撇撇嘴说：「我从来不敢跟她说。有时候作业做不完了，我宁可一个人偷偷哭，也不敢告诉她。」
我说：「是你妈妈不愿意听你的话吗？」
女儿说：「不是。我妈妈表面上可通情达理了。每次考试考不好，她不仅不会骂我，还会安慰我。可是我知道她心里会不高兴，比我还不高兴。我从小就很会看她脸色，只要她稍微有点不高兴，我就很难受，觉得自己没做好。所以我宁可怪自己不努力，也不愿跟她说。」
我笑了笑说：「咦，你现在说得还挺好的。你现在怎么能怪她了呢？」
女儿略有得意地说：「那是因为现在我生病了，妈妈就听我了嘛。」
这个家庭的问题在哪里呢？表面上，是妈妈对女儿要求太高，把女儿压垮了。可实际上，伤害女儿的不是妈妈的高要求和高期待，而是她的不能反抗。如果她能反抗，她就能给自己争取一些调整的空间，就像很多青春期的孩子一样。可是她太在乎妈妈的感受了，只能通过压抑自己，来适应妈妈的要求。后来，反而是生病给了她自由。她用抑郁症治好了自己的「不敢反抗症」。
公平地讲，很多孩子的父母并不像《水中之书》中的爸爸，会囚禁自己的女儿。相反，他们对子女只有全心全意的付出和爱。如果真的需要，他们甚至能背起行囊离开孩子。可问题就在这「全心全意」上。这些父母可以为女儿做很多事，可无论做什么事，她总会习惯盯着女儿。她们的心被子女塞满了，塞不下其他的生活。孩子的心同样也被他们塞满了，也习惯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就像米纽庆所说：他们成了彼此的狱卒，也是彼此的囚徒。
我见过一个类似的家庭，女儿高中的时候抑郁了，休学回家。这给了妈妈很大的精神压力。女儿的痛苦变成了妈妈的担心，妈妈的担心又加剧了女儿的痛苦。这种痛苦让人难以忍受，可又不知怎么摆脱，于是女儿就开始指责妈妈，说：「你成天苦着脸，让我看着难受。」妈妈赶紧说：
「是妈妈不对，妈妈下回高兴一点。」
爸爸也在旁边附和：「你要表现得开心一点，这样女儿才会开心得起来。」
这个妈妈真的去尝试了。回去以后，无论遇到什么烦心事，妈妈总是在女儿面前笑脸相迎。女儿自然看出来妈妈是强颜欢笑，就指责妈妈说：「你也太虚伪了。你哪里高兴了？你笑得一点都不好看。」
妈妈说：「怎么会呢？我是真的高兴。」
女儿说：「人如果真高兴，眉毛不是这样的，别骗人了，你就是不开心！」
于是一家人开始为妈妈怎么能够「真的高兴起来」发起愁来。
03
读到这里，也许你也会感觉到一种束缚感，就好像两个人被关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身体贴着身体，亲密得无法让彼此转身。
最近这段时间因为疫情闷在家里，很多人都感受到了空间的重要性。就像我们希望住宽敞一点的房子，在关系里，人也是需要宽敞一点的空间。关系的空间就是你表达喜怒哀乐的自由。也许你会问：表达喜怒哀乐还有什么问题吗？这不是人的本能吗？并不是。在关系里，你的喜怒哀乐从来不是你自己的，它也在影响周围的人。而对这种「影响」的顾忌，又会反过来影响你的表达。你越在意对方，这种影响就越深。因为这种影响带来的束缚，反过来，你又会抱怨对方影响了你的表达。于是「在乎」变成了「抱怨」，两个人都动弹不得。
那怎么办呢？曾有另一个妈妈拉着女儿来咨询我。妈妈抱怨说，女儿总是不肯做作业，所以成绩一落千丈。女儿说：
「我不是不肯做作业，我觉得我妈妈一点都不接纳我，她只希望我成绩好。所以每次她过来看我做作业，我就故意不写。」
我问她：「你是讨厌学习呢，还是讨厌你妈妈来监督你呢？」
她想了想说：「我不讨厌学习。」
我问她有没有自己的房间，她说有。我说：
「好，那下回做作业的时候，你就把门关上。」
门是一个隐喻，当我们关上门的时候，我们就保护了自己的空间。就像在关系里，如果你实在别人实在影响了你的情绪，你也要有这样一扇门。在需要的时候，你要学着，把门关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