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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小妮 来源：红楼梦赏析（ID：hlm364）
有一条定律大概不可否认：聪明人不一定有趣，但是，有趣的人一定很聪明。《红楼梦》里聪明的女子很多，金陵十二钗，从正册到副册再到又副册，哪一位不聪明？但是，要说到有趣，除了王熙凤，大概非林黛玉莫属了。书中随便翻一翻，都是这样的例子。话说那日乃端阳佳节，过节本来应该是大家欢乐开怀的日子，可是，怡红院里却笼罩着愁云惨雾。宝玉因为前些日在王夫人跟前调戏金钏导致金钏被赶了出去落得个自讨没趣，五月初一那天跟着贾母一起去清虚观打醮，遭遇张道士跟贾母当面提亲，再度感到没趣，回来后与黛玉之间闹了史上最严重的一场别扭，那个雨天又看到了龄官在雨中划蔷，看得他呆了，又自悔自己的无趣。一连串的烦心事正自闷闷不乐之时，不巧晴雯又失手跌落了扇子，惹得宝玉很是生气，大发一通脾气，以至于晴雯呕气说出“嫌我们就打发了我们，再挑好的使”这样的气话来。袭人过来相劝，不小心说了一句“原是我们的不是”反倒引火烧身，惹得暴碳脾气的晴雯狠狠地质疑了一通“我们”，以及“我们”背后袭人的鬼鬼崇崇。主仆三人言语不投，都说得哭起来。偏巧黛玉在这不尴不尬的时候进入了怡红院。面对着泪眼婆娑的三个人，如果是你，会怎样？感觉很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左右为难，是不是？看看人家黛玉怎么说的。
林黛玉笑道：“大节下怎么好好的哭起来？难道为争粽子吃恼了不成？”宝玉和袭人嗤的一笑。冰雪聪明的黛玉显然知道他们不是为争粽子吃，那一刻，“富贵不知乐业”的他们哪里是缺粽子吃之人？可是经黛玉这么一说，尴尬瞬间化解了。黛玉不但化解了自己的尴尬，也把宝玉和袭人之间从尴尬的境地中解脱出来。薛宝钗得了元妃赏赐的红麝串，一向不爱穿金戴银佩戴首饰的她随即就戴上了。宝玉好奇心大发，也想看看那串子。我们来看看曹公描写的这一场景：忽见宝玉笑问道：“宝姐姐，我瞧瞧你的红麝串子？”可巧宝钗左腕上笼着一串，见宝玉问他，少不得褪了下来。宝钗生的肌肤丰泽，容易褪不下来。宝玉在旁看着雪白一段酥臂，不觉动了羡慕之心，暗暗想道：“这个膀子要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偏生长在他身上。”正是恨没福得摸，忽然想起“金玉”一事来，再看看宝钗形容，只见脸若银盆，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比林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就呆了，宝钗褪了串子来递与他也忘了接。宝钗见他怔了，自己倒不好意思的，丢下串子，回身才要走，只见林黛玉蹬着门槛子，嘴里咬着手帕子笑呢。宝钗道：“你又禁不得风吹，怎么又站在那风口里？”林黛玉笑道：“何曾不是在屋里的。只因听见天上一声叫唤，出来瞧了瞧，原来是个呆雁。”薛宝钗道：“呆雁在那里呢？我也瞧一瞧。”林黛玉道：“我才出来，他就‘忒儿’一声飞了。”口里说着，将手里的帕子一甩，向宝玉脸上甩来。宝玉不防，正打在眼上，“嗳哟”了一声。一个正暗自得意，一个正专心探看，黛玉走了进来，又是一场尴尬的场面，说什么好呢？仿佛说什么都是尴尬无趣的。就着宝钗这么一问，黛玉借一个“呆雁”，把宝玉那种被惊呆过于投入的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亏得黛玉想得出来！
此一刻，宝玉是真呆，宝钗是装呆，聪明如宝钗，分明知道黛玉在说谁，还故意装作不知道，问呆雁在哪儿，黛玉也就就驴下坡。林黛玉笑道：“不敢，是我失了手。因为宝姐姐要看呆雁，我比给他看，不想失了手。”黛玉第一次上梨香院探望宝钗，正好碰到早来看望宝钗的宝玉。按理说作为客人，一见面她应该直接跟宝钗寒喧，可是，她没有，她一上来就说自己来得不巧了。宝钗是何等机灵之人，她怎么可能不懂黛玉口中的“来得不巧”的弦外之音？可是，她偏偏故意装听不懂，非要黛玉解释一番。宝钗笑道：“这是怎么说？”黛玉道：“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宝钗道：“这是什么意思？”宝钗道：“我更不解这意。”黛玉笑道：“要来一群都来，要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他来，明儿我来，如此间错开了来，岂不天天有人来呢？也不至太冷落，也不至太热闹了。姐姐如何反不解这意思？”经黛玉这么一解释，宝钗反倒不好说些什么。黛玉说得合情合理，宝钗再多问就显得小器，可是黛玉内心里的真实意思呢，相信读者看到这里都会会心一笑。所以，当后来黛玉的丫头雪雁给她送手炉来，说是紫鹃姐姐怕姑娘冷叫送来的。黛玉笑道：“也亏你听他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些。”这是典型的当着和尚说秃子，指桑骂槐。宝玉当然也听明白黛玉是借此说他，又不好较真，只好一阵哈哈打过。
宝钗十五岁生日，贾母出资二十两银子，让王熙凤置酒请戏给宝钗过生日。贾母的内院中搭了个小戏台，定了出小戏。这一天，当然宝钗应该是主角，没有黛玉什么事，她只要负责和姐妹们一起看戏就行了。贾母让宝钗点戏，宝钗先是点了出《西游记》，后来贾母再命她点，她又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宝钗喜欢看这样的戏吗？当然不是，从后面她惩罚黛玉的时候我们可以看出来，宝钗平时偷偷看的也是《牡丹亭》《西厢记》之类的，而她点的这两出戏，图的是热闹，完全是投贾母所好。这就是宝钗的乖巧，何尝又不是宝钗的无趣？这样的热闹场合，当然少不得宝玉的参与。他围着宝钗，又是称赏，又是赞叹：“宝玉听了，喜的拍膝画圈，称赏不已，又赞宝钗无书不知。”这一番动作下来，黛玉终于看不下去了：“安静看戏罢，还没唱《山门》，你倒《妆疯》了。”说的湘云也笑了。《山门》自然是指前面宝钗点的《鲁智深醉闹五台山》（该戏又名《山门》），鲁智深居于五台山时，不守清规戒律，被他的师父智真长老打发下山的故事，《妆疯》则是说的尉迟敬德不肯挂帅出征假装疯了的故事。这里，黛玉借用了两出戏名，巧妙地讥讽宝玉一遇有事就人来疯的模样。宝玉听了黛玉一说，也真就安静下来。可见读书真好，肚子里装着些典故，随便借来一用，都可以起到借事说事的效果，既不伤人颜面，还又显得风雅。
读《红楼梦》的时候你会发现，林黛玉时不时妙语如珠，令人捧腹。比如说开海棠诗社时各人要取一个雅号，探春给自己取名“蕉下客”，林黛玉便说“快牵了他去，炖了脯子吃酒。”因为古人有“蕉叶覆鹿”的典故，见到刘姥姥大吃大喝，笑她是“母蝗虫”，并且提醒要画大观园的惜春，画草虫的时候不把“母蝗虫”画上简直就是缺了典，且连名字都想好了《携蝗大嚼图》。虽然在一些读者看来，此举显现出了林黛玉这位大家闺秀对刘姥姥这位乡下婆子的不屑，但是，黛玉的风趣幽默却是毫无疑问的。更有趣的是，说到惜春即将要画大观园，满腹才学的宝姐姐开出了一长串要用的物品，最后说到要生姜二两，酱半斤。黛玉忙道：“铁锅一口，锅铲一个。”宝钗道：“这作什么？”黛玉笑道：“你要生姜和酱这些作料，我替你要铁锅来，好炒颜色吃的。”众人都笑起来。宝钗笑道：“你那里知道。那粗色碟子保不住上火烤，不拿姜汁和酱预先抹在底子上烤过了，一经火是要炸的。”众人听说，都道：“原来如此。”我想，以林黛玉的博学，她未必不知道宝钗此时所提到的姜和酱是用来干嘛的，即便不知道，也总是与画画相关罢。但是，总列那些有的没的清单是多么的单调而又无趣啊，她这时候随口补上一句炒颜色吃，一下子把大家从那种单调和无聊中解脱出来，让众人原本绷着有神经也一下子得以放松。可是，有趣的林妹妹偏偏碰上了爱较真的宝姐姐，她非要把这些话给解释出来，倒也真是让原先不明白的人听明白了，但是，个中的乏味也是显而易见的，又不是参加高考，要按标准逐一对照，何必那么当真呢？这就是宝姐姐和林妹妹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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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作者：苏小妮，江苏省作协会员，《读者》签约作者。品读红楼四十年。个人公众号：苏小妮。本文首发于红楼梦赏析（ID：hlm364），如需转载，请联系小编（夕瑶：13824393166）。
红楼梦赏析
一入红楼，终生难醒
与君相逢，平生之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