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暑期来临，清凉凉的水池、水库等又成为孩子们喜爱的地方，孩子们常常偷着下水，几乎每年都有悲剧发生。本期平台特刊出着名儿童文学作家安武林的散文，希望大家在欣赏美文的同时，对孩子进行安全教育，杜绝隐患
那一记响亮的耳光安武林
夏天总是充满诱惑的，而对于生在乡下的男孩子来说，最大的诱惑就是在水库里面游泳了。暑假来临，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成群结队，便去水库里面泡上一两个小时。年少无知，自己痛快的时候，并不知道许多人是担惊受怕的。那一年，我还上小学，因为去游泳的缘故，被我的老师狠狠地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那一年，我上小学六年级。我的班主任叫牛凤珍。牛老师是中条山有色金属公司的插队知青。当时，那个很大的公司叫十二冶，具体的名称我并不晓得。
牛凤珍老师个子很娇小，似乎一件军用大衣就可以把她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她长了一个娃娃脸，脸圆圆的，而且是好看的双眼皮。她一笑，格外的迷人，如果说别人的笑是一个笑的话，她的笑就等于两个笑。她的手指也是圆圆的，手背上都有小小的肉涡。如果我没有挨那一记响亮的耳光的话，我是不会观察那么详细的。她的脑袋很圆，用皮筋给头发扎了两个小刷子。我记得她喜欢穿一件黄里泛白的灯芯绒上衣，似乎那每一个深深的条纹里面都写着她的青春故事，都写着她的美丽往事。
牛凤珍老师很少发火，但一发火，冷若冰霜，面色铁青，人也似乎老了好几岁。我现在也想不明白，她很少发火是因为她的仁慈和宽容，还是因为她怕衰老。
那一年的麦收时节，艳阳高照。知了都热得不愿意唱歌了。村子里面到处都是大幅的标语，什么“大干红五月”，什么“龙口夺食”，其实意思只有一个：快快把地里的小麦收回来。万一下一场大雨，很多小麦会坏在地里的。村子里面很少能看见人影，都在田野里面忙碌。只有悠闲的猫啊狗啊鸡呀猪呀，慢悠悠地在马路上蹓跶，显得很有闲情逸致的样子。
我们接到学校的通知，去支援农民伯伯麦收。而学校，一般是接到了政府的通知。长大了，我都没搞明白，我们这些农村的孩子，各回各家不就完事了嘛，何必还要什么集体行动，好像把自己搞得像城里的人不远万里来到乡下支援农民夏收的样子。我们班去的地方，是我们十二生产小队，挨近水库的地方。我很兴奋。那时虽然只上小学六年级，但我已经有了两年的泳龄了。我们那个地方的水库，宽不过一二丈，长不过五六丈，我们并不叫水库，而叫深井。估计当时是想打井的，由于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最后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就因为这是深井，是泉水，所以水很清很凉爽。
我平时游泳，都是偷偷摸摸的。因为爷爷脾气很刚烈，家法甚严，我吃过不少苦头。最惨的一次，是爷爷在另一个水库边找我，被我同学发现了，我同学惊慌地对我说：“武林，你爷爷来了！”吓得我赶紧躲进荷叶丛中，当爷爷走了，我才敢钻出来。但我发现，爷爷把我的裤子和上衣都抱回家了。这一招够绝的。我只好趁中午吃饭的时候，路上没有行人，然后折一柄荷叶往肚子下面一挡，贴着墙根偷偷溜回了家里。而这一次，是全班同学捡麦子，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游泳了。
到了水库的很近的一棵大柳树下，牛老师宣布了纪律，任何人都不能游泳。听到哨子声，统一在这里集合，然后回学校。我当时心里一沉，这个牛老师好像我们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提前知道了我们小小的心思。捡麦子不是割麦子，不必要集中，所以大家像小麻雀一样分散在麦地的各处。而我，则和几个要好的同学结成了一群。麦地在高处，往旁边一看，水库里的情景便尽收眼底。水里的扑通声，听得见；就是有几个人在里面游泳，也数得清。麦地里没有树，尽是被收割后的麦茬。所以，太阳就像一个大烙铁一样，狠狠地把它的热量烙在每个人的身上。
不大一会儿，我们就受不了了。汗珠直淌，眼睛都睁不开了。我提议，去游泳。没想到大家都不敢响应。其中有一个说：“你要是敢带头，我就敢去！”这几个人都看着我，随声附和。我说：“走，我带头，牛老师不一定能发现！”
这一下水，可不得了。真像是鱼儿放进了水里。我的潜泳很蹩脚，其余的游泳姿势我都会。一会儿狗刨，一会儿仰泳，一会儿双手抱着双臂看着阳光，用两只脚游。一会儿自由泳。在水里面，不是白花花的小肚皮，就是湿漉漉的小脑袋，在晃。游来游去，什么都忘记了。突然，一个同学慌慌张张来了，喊：“快快快，牛老师让我们集合！”我们几个谁也不管谁了，穿上衣服撒腿就往大柳树下跑。到了柳树下，我才发现，全班同学都已经在这里了。牛老师气呼呼地来回踱步，焦虑，焦灼，愤怒。很大很大以后才明白，其实，老师最大的体会是害怕和恐惧。她怕我们出事。
我们排好队，牛老师歇斯底里地喊：“说，你们是谁带的头！”
牛老师从我们几个人面前走过，每到一个人的面前，都要仔细地审视几眼。
我心里很紧张，心里说：“哥们，都别出卖我啊！”
空气凝固了一般，似乎都能听得见我们的心跳。
当牛老师走近我身边的时候，再也不挪动脚步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说：“是不是你？”我一边说“不是”，一边用余光偷偷看了下我的同伙。天哪，他们都悄悄地瞥着我。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暗示给了牛老师：“是安武林带的头！”
牛老师威严地说：“我最后再问你一次，是不是你带的头？”
我看到她的身体在不停地发抖。
我嗫嚅地说：“不是！”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打在我的脸上。我看见无数个星星在我的眼前飞舞！之后的一切，我都不记得了。
晚上，牛老师来我家了。我被父亲赶到院子外面。隐隐约约中，我听见父亲说：“打，打狠点，别心慈手软！要是换作他爷爷，非把他捆在树上暴打一顿不可。”
月亮圆圆的，挂在枣树的枝头。想到爷爷知道我游泳的严重后果时，我不寒而栗。那个时候，真是年少无知啊。自己的自由和痛快，却是别人担惊受怕换来的。当明白这一切的时候，那响亮的耳光和热辣辣的疼痛，就变成了月亮温柔而又深情的抚摸。
作者简介
安武林，山西夏县人，1966年出生，山东大学中文系毕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出版过小说《泥巴男生》、《夏日的海滩》，散文集《母亲的故事是一盏灯》，童话集《老蜘蛛的一百张床》，诗集《月光下的蝈蝈》等四十余本个人专着。荣获过张天翼童话金奖，冰心儿童图书奖，陈伯吹儿童文学奖，文化部蒲公英儿童文学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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