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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茶话
冯增录
人们常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七件事中前六件缺一不可，只有茶看似可有可无。真的，在六七十年代的农村，人们还不大能吃饱肚子，茶理所当然没有多少市场。当时我对茶毫无了解，只是想当然地认为喝茶可以解渴。既然渴了有开水和凉水喝，茶当然可有可无。
我第一次对茶产生浓厚兴趣是有次上中草药课，老师在讲到药物起源时，引用了《黄帝内经》：“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这里的茶就是我们平常所喝的茶。茶还是一种药物，具有生津止渴、利小便的作用。看到我们将信将疑的眼神，老师说：“其实我们日常食用的油盐酱醋，直至灶心土、人中黄（粪便）、童便都是药物……中医最大的特点就是善于就地取材。”从那时起，我便对茶产生了“非分之想”。可茶是二八佳人，那是想得到就可以得到的。
1989年夏天，我在芝阳镇实习了两个月。每次下乡防疫，村干部们都会用茉莉花茶招待我们。花茶虽然不很地道，但相比饼茶已有了不小的进步。想到乡下的孩子还喝不上茶，甚或偶尔只能喝苦而淡的饼茶，我心里不由飘飘然。但这种得意并未维持多久，一晚翻书，见周作人说：“喝茶以绿茶为正宗。红茶已经没有什么味道，何况又加糖与牛奶？”方知花茶与红茶一样不入流。
好在这种遗憾很快就得到了弥补。实习归来，同室一名家住汉中的同学带了包汉中毛尖，同室的人每人分一撮。茶采自谷雨前后，虽说比清明节前采的品质差些，但均是嫩芽，比那种叶片茶要好很多。将茶叶放在杯中一冲，却是碧阴碧阴的，香气顺着口鼻一直窜入心底，不由人端起杯子一阵狂饮。那家伙便笑，说：“《红楼梦》里黛玉教训宝玉时说过，‘岂不闻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就是饮牛饮骡的了。’你这个样子，像牛极了！”
我们几个才不管像不像牛呢，只一个劲地央求他下次多带点。但这家伙吝啬得很，直至毕业，再未带茶叶来。1990年，我参加了工作，依然只能喝茉莉花茶。那汉中毛尖，竟是我在30岁前喝过的最好的茶了。
其实，不光是我等喝茶有困难，古人也是如此。西汉王褒在《僮约》中说：“脍鱼炰鳖，烹荼（茶）尽具，已而盖藏。”《僮约》是记主奴契约的，而四川又是茶叶主产区，有这样的规定不足为奇。茶的真正普及则要从唐人陆羽算起。陆羽对茶的喜爱到了癫狂的地步，被世人称为“茶癫”。这癫子就差没将自个泡成茶喝了，他写作了堪称采茶、制茶说明书的《茶经》，被后人奉为茶仙、茶圣，当作茶神来祭祀。
吕思勉《中国通史》就说：“茶之风行全国，寖至推及外国，是从唐朝起的。所以唐中叶后，始有茶税。然据《金史》说：金人因所需的茶，全要向宋朝购买，认为费国用而资敌。章宗承安四年（1199），乃设坊自造，至泰和五年（1205）罢。明年，又定七品以上官方许食茶。据此，即知当时的茶，并不如今日的普遍。”
金人限制喝茶，但在汉民族却是另外一种情形。唐人杨晔在《膳夫经手录》中说：“今关西、山东，闾阎村落皆吃之，累日不食犹得，不得一日无茶。”清人彭绍升的《居士传》在写到王维时也说：“斋中无所有，惟药铛、茶臼、经案、绳床而已。”你看，在这些喜爱茶的人那里，喝茶是可以高于生活的。所以说，我辈之无茶喝不能全怪别人，要怪自己吝啬。心中没有对茶的热爱，哪会有好茶喝呢？
喜欢喝茶的人是离不开茶的，没有茶也能想办法弄到茶。唐人姚合有首诗《乞新茶》说：“嫩绿微黄碧润春，采时闻道断荤辛。不将钱买将诗乞，借问山翁有几人。”用诗换茶喝，这种雅行自古至今有几人能为之？
更有甚者，对茶爱不释手。五代诗人胡峤有一首诗说：“沾牙旧姓余甘氏，破睡当封不夜侯。”不因为茶打消了睡意而恼怒，还封茶为“不夜侯”，你看这个余甘氏有多么惹人喜爱啊？
大文豪苏东坡酷爱喝茶，他在品尝老友从福建寄来的新茶后诗兴大发，在答谢诗中写道：“戏作小诗君莫笑，从来佳茗似佳人。”其实，将茶与女人之美联系在一起并非苏轼的发明。唐人有喜爱茶的，竟以茶为小女美称。明人朱有燉《元宫词》云：“进得女真千户妹，十三娇小唤茶茶。”金人元好问《遗山集》也说：“牙牙娇语总堪夸，学念新诗似小茶。”
视茶为知己和女人，那是怜惜，是发思古之幽。更有甚者，将茶看得比政事还重要。宋徽宗可谓是一个天才的艺术家，他不但研究文学、绘画，还出了一部研究茶的专著《大观茶论》。可惜宋徽宗在治国方面一窍不通，结果在靖康二年（1127）被金兵所虏，这姑且可以算是爱茶不爱江山了。
作家邓友梅在《说茶》里有这样一段记述，说他的一位族叔喜欢饮茶，一次日本鬼子来扫荡，出去逃难，他不带行李却提把茶壶。走到半路上被日本兵追击，叭的一枪正打中他的茶壶，人们都为他的性命担心，他却提着一对铜壶梁说：“可惜了这一壶好叶子！”他这族叔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因为喜爱茶，人们更愿意让茶来扮演重要角色，比如以茶为礼。明人郎瑛在《七修类稿》说：“种茶下子，不可移植，移植则不复生也，故女子受聘，谓之吃茶。又聘以茶为礼者，见其从一之义。”如今，在闽南、粤东、台湾等地的农村，仍旧保留着以茶为礼的习俗，有受茶、吃茶、茶金、茶礼之说。“移植则不复生也”，这或许应该是茶灵性的另一种体现吧！
世人喜爱茶，更愿意在喝茶上花费工夫。设若在沿街的一个小茶馆里，美丽的姑娘手持铁壶，一边讲解，一边将滚开的水照着茶叶注下去。雅致的茶具，清香的茶水，美丽的人儿，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幅画面呀。
喝茶，真的是一种享受。
本期编辑：冯翠红 刘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