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的时候，班上有一小女孩，长得很讨喜，笑起来有两颗萌萌的小虎牙。我们私下里亲切称呼她“虎妞”。 虎妞一点也不虎，文文静静的，还特别害羞。要是被她发现你盯着她看，她就会特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嘴角咧起，小眼睛一闪一闪瞄着你，很可爱。相比于其他吵闹调皮的孩子来说，简直像天使。
和孩子们熟识后，我们为他们准备了礼物——一个多功能铅笔盒，正面印着卡通图案，打开盖子里面是阶梯状分布的三层。我们给男生准备的蓝色，女生准备的粉色。 看到礼物时，孩子们表现得很兴奋，眼睛里透着光，激动地拍着桌子，教室里一下子哄闹起来。 我们是按座位顺序发的，拿到礼物的孩子更开心了。轮到虎妞的时候，我递给她一个粉色的铅笔盒，她犹豫着接过，看看正面又看看背面，还打开盖子仔细瞧了瞧，随后她关上盖子递还给我：“老师，能给我换一个蓝色的铅笔盒吗？” 我好奇道：“怎么啦？不喜欢粉色的吗？” 虎妞摇摇头：“我拿回家，奶奶会让我给弟弟用的，我还是直接换一个蓝色的吧。” 我忽然间有些心酸，我们所支教的这所小学位于山区里，当地的青壮父母几乎都外出打工，是当地有名的留守儿童县。孩子们在家由爷爷奶奶照顾，农村里老一辈中或多或少还会存在一些重男轻女的思想，宝贝孙子是心头肉，孙女则是门前草。 虎妞家看来正是这一种情况，自小有些什么好的资源优先给弟弟享用。 看着虎妞盯着同桌粉色铅笔盒看，小脸满是艳羡。我揉了揉她的脑袋，又把铅笔盒放到她桌上：“这个呀你拿着，待会儿老师再偷偷给你一个蓝色的铅笔盒，你拿回家送给弟弟好不好？” 似乎是得到极大的恩惠般，虎妞眉开眼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对我说了好几遍谢谢老师，然后拿起桌上的铅笔盒笑眯眯地研究起来。 相处下来，我们几个支教老师都很喜欢虎妞，因为她长得可爱，乖巧，又比同龄人懂事。几个女生对虎妞现有处境抱有极大的不满，姨母心泛滥地每天偷偷给虎妞塞小饼干吃，吃得虎妞一愣一愣的。 有时和虎妞聊天，我们也会有意无意地教导她在家里受到不公平待遇时，千万不能忍气吞声！要学会抗争！要做一个虎虎生风的女汉子！好东西先给弟弟用是不存在的！是你的你就好好争取，要学会自我保护！
乱七八糟地讲了一大堆，讲到情绪激动的时候，我们还会拍桌子，把虎妞吓得捂住了脸，极其配合地点了点头。我们每天都会为孩子们准备一些小零食，通过零食奖励的方式让他们积极回答问题，很多孩子为了零食表现得异常活跃，虎妞就是其中一个，和她原本安静的性子截然相反。但几天下来，我们发现虎妞几乎很少吃拿到手的零食，大部分都是装在小书包里放学后带走，我们猜测一定是虎妞那个恶毒的奶奶听说班里每天都会发零食，就让虎妞带回家给弟弟吃。这个猜测合情合理得让我们找不出任何歪理来反驳，我们登时就气了，这简直太过分了！ 经过讨论，我们一致决定以后发给虎妞的零食，必须让她当天吃完，不能带回家，要是她奶奶问起来，就让虎妞说是我们不让她带回家的，让她奶奶有什么意见来找我们理论。第二天，在虎妞又将拿到手的零食塞进小书包的时候，我就对她说：“不能把零食带回家喔！要么就在学校里吃掉，要么就还给老师！”我特意装出一副很凶的样子，这样虎妞回家就可以有所交待了：是那个很凶很凶的老师不让我带回家的！可是，令我始料未及的是，虎妞并没有表现得窃喜，反而是哭了起来。我猜测可能虎妞担心没有拿零食回家会被奶奶骂，我就对虎妞说：“没事，别哭啊，别哭，要是奶奶问起你，你就说是老师说的，学校里有新规定，不能把零食带回家，奶奶要是骂你，你就和老师说，老师会保护你的！”虎妞还是哭，怎么劝都劝不住。过了好一会儿，抽泣声渐渐小了，虎妞才哽咽着说：“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把零食带回家呀？我想给弟弟吃呀。”看着虎妞眼泪汪汪地攥着零食，我默然了，初为人师，我总想传达给孩子们一些观念，比如是非对错，比如合情合理。我觉得，虎妞在家里不被平等对待，是一件不合理的事情，我有责任帮助她。
可那个瞬间，看着虎妞抽泣着问我为什么不让她把零食带回家，对我说她弟弟很喜欢吃那些零食，这是她唯一能分享给弟弟的东西，为什么不让她带回去时，我才恍然：虎妞是个在家庭中弱势的女孩，同时也是个想照顾、宠溺弟弟的姐姐。我们总喜欢站在道德高地，“善意“地提醒别人你有多不幸福，殊不知有些时候对错、是非是很难定义的。你这样做，也许正是打扰了别人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