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一到暑假,就从市区的家里来到塘沽新港。
父亲在天津港务局工作, 是作业区下属装卸队的指导员;那时的装卸队,有一个队长、一个指导员。作为国营大型企业,港务局是厅局级单位,下面的作业区就是处级,再下面的装卸队应该顶多算是科级了。
但记得父亲那时是“以工代干”,因为转成正式干部,收入要少一些,所以许多基层干部都是以工人的身份担任,行使干部的职权,工资还是按工人的级别来发。
不要小瞧多出的那点收入。
那时候,往往一个人上班,就能养活一大家人,我家就是如此。自从生下大姐之后,母亲就辞掉原先的工作,一直在家带孩子做家务,后来又生下我和弟弟,母亲就更没有机会再去工作了,全家五口人的生活开销,都要靠父亲一人的工资,所以能多挣点,自然要多挣!
记得那时的港务局,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树,偌大的厂区,无论是作业区还是宿舍区,不知为什么,真的是一棵树也没有。
那时的生活,现在想来应该是很苦的。
吃的是食堂里几分钱一个的大锅菜,除了炒土豆,就是炒大白菜,菜里见不到几点油星,主食要么是机米蒸出的米饭,要么是陈年的面粉蒸出的馒头。小炒是有的,但很贵,好几角钱一个,一般人的确是吃不起。
不过,不管怎样,毕竟能吃饱,而只要能吃饱,作为孩子的我便有无穷的精力。
顺便多说几句,当年老百姓是凭粮票去粮店购买定量的粮食的。那时候,能见到的米分为三档,一是机米,二是梗米,三是稻米,平常能吃到的,都是机米,这米不吃水,蒸熟后发硬,胃口不好的人吃了就会难受,多年后才能吃到梗米,稍微好一些,至少要软和一点,而香喷喷的稻米,应该是只有过年才能吃到。至于平常吃的面粉,都是那种看起来颜色比较深的,蒸出来的馒头也发暗,不像现在的面粉,又白又细,在那时,蒸出白馒头的好面粉,记得应该叫“富强粉”,也只有过春节时才能吃到。
已是暑假,白天,除了要花一些时间,待在父亲的宿舍写作业——父亲和队长两人一屋,算是基层干部享有的一点优待,其他职工应该至少是四人一间——剩下的时间,就是玩了。
首先是去海边。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海,也是第一次看见万吨货轮,还有那高高的大吊车!但最好玩的,却是海边的一片滩涂上,见到一个小水洼,伸手下去一掏,哈哈,准是一个叫不上名的小扇贝!一个水洼一个,几乎不会落空。
往往,在涨潮之前 ,能掏到十几二十个!不过,因为不知是什么贝类,也不知道能不能吃,所以最后都是养些日子,再扔掉。
再一个,就是抓蜻蜓。
前面说过,那时的港务局是没有树的,一棵也没有,但蜻蜓却很多,一到晚上,它们就落在电线杆两边的拉线上休息,而且是一个挨一个。最多的叫“大老青”,一种体型较大全身青色的蜻蜓。在市里,这种大蜻蜓一般是很难捉到的,不想这里竟是这样的多!
于是,轻手轻脚地过去,一个个地抓住,夹在五指中间,得胜而归。
但蜻蜓大,劲头也大,放在蚊帐里,竟然把蚊帐弄破!父亲不高兴了,说那是益虫,吃蚊子的,以后也就不再去捉了。
而印象最深的,就是到了晚上,搬个小马扎,去宿舍楼外的空旷处乘凉。
装卸队的一个青年工人,长得挺文静,应该是高中毕业生,就给我讲起了天上的星星,什么牛郎织女啦,什么北斗七星啦,他讲得头头是道,我听得是津津有味。
那时夜晚的天空,是真的既深邃,又湛蓝!
于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仰起头来,看着满天的繁星,寻找像勺子一样的北斗七星,一个两个三个.....终于,七个闪闪发光的星星全让我找到了!
晚风吹拂之下,抬头仰望着浩瀚的星空,年少的心中就涌起无限的遐想......
现在想来,那时的空气质量,应该是相当好的,只要是晴天,到了晚上,要么是月明星稀,要么是群星璀璨,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是真的能把地上的一切都照亮,让你感觉不到夜晚的黑暗!
而后,多少年过去了。
一个懵懂的少年,上了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分配到一所职业学校。
由一个学生,成了一名教师,这个角色的变化还是挺大的。学校也照顾,第一学期没给排课,只是让跟一位老教师见习。
那老教师个头矮矮的,有一个大大的红鼻头,一听口音就知道是南方人。据他自我介绍,当年正上着大学,部队来招人,他非常激动,入伍参军,跟着部队南下北上,几年后又转业,最终落脚在我们这所学校,当了语文老师。
但仅仅当一名教书匠,显然非他所愿。
据他所讲,当时正和另一位同道中人,一同改编《红楼梦》,打算把这部中国历史名著之首,改编成电视连续剧。
我对《红楼梦》没太多的研究,但好歹也是中文系毕业,知道这里面的轻重,当然很是钦佩他们的宏伟志向,不过,从内心来讲,觉得他们是不可能完成这件事的。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直到《红楼梦》真的被改编,拍成了电视剧,他们的初稿还没有出来。
但作为我的师傅,他的语文课挺有水平。
最直观的,是他板书写得非常好,既工整,又漂亮,我的字虽然写得也不错,但跟他一比,就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了,这弄得我很是自惭形秽,以致多年后有了电脑,有了输入法,我第一个报名学习,当然这是后话。当时的我,也是很下功夫,练习板书的了,因为那是教师的必备。
另外,他讲课自有特点,听他的课,除了赏心悦目的板书,就是他那特有的南方口音,绵软而又悠长,尤其手拿课本,一边讲解着课文,一边在教室里来回踱步,见到不听讲的学生,就顺手敲敲那个学生的书桌,在我看来,是很有“范儿”的。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该讲一篇古文了,他让我上讲台。
我记得很清楚,那篇古文叫《冯谖客孟尝君》,不长,文字也不算太难,但作为第一次正式上讲台——此前由学校安排,做过试讲——还是相当紧张的,所以准备得十分仔细,生怕出什么错。
最终,课上得不算出彩,但对一名初登讲台的年轻老师来讲,能把这两节课讲下来,课文也能讲得清楚明白,已经称得上成功了。那次课,师傅从头听到尾,没提什么意见,只是鼓励了几句。但我自己知道,还有许多地方需要改进和努力。
到了学期末了,又讲了篇古文,叫《项脊轩志》,这是一篇非常好的文章,朴实无华,如话家常,却意蕴绵长,让人回味。师傅照旧坐在教室后面听课。讲课期间,见他频频点头,而到了下课后,他连声说好,真好!我以为他是夸赞我课有进步讲得好,正稍稍有些得意,谁知他又补了一句——这文章写得真好!
我一阵赧然!知道自己还要好好努力才是。
那时除了上课,还要轮流值夜班,记得也是一个夏日的夜晚,我和师傅,还有另一位年轻老师轮到值夜班了。
天气十分炎热,把学校上下巡视一番,我们就拿出椅子,坐在操场中间,一边乘凉,一边闲聊。
那是一个非常晴朗的夜晚,天空中布满了星星,北斗七星分明可见。
仰望星空,师傅打开了话匣子,从宇宙大爆炸、讲到黑洞,再讲到银河系、太阳系,又从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讲到一旦人类超越了光速,时间将会倒流,我们甚至会回到从前,可以和先贤至圣们对话......
那一晚,我对师傅佩服得五体投地,没想到除了语文,他还懂得这么多!
同时,这也激发起我对浩瀚的宇宙、对人类的过去与未来、对许多未知事物的无穷兴趣,也就是从那时起,除了我所学的专业、我所从事的工作,凡是遇到未知的事物,我都保持着童稚般的兴致与兴趣,总想尽可能地探究一番!
这种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
对了,有一个细节忘记说了,他原名“英明”,后来改成了“应明”,问他为什么,他自嘲地说,这一辈子,本觉得挺英明,多年过来,才知道自己并不英明,而是应该英明,所以就改名“应明”了。
时间,已经到了。
我也从少年、青年、中年,到了临近花甲之年。
真应了那句话,年轻时人找病,年老时病找人。这些年,身体上的各种毛病越来越多,许多事儿做起来越加感到力不从心。
于是,开始加强锻炼。
从几年前,每天晚饭半个小时后,我就开始了百步走。无论春夏秋冬,无论刮风下雨或下雪,基本上是雷打不动,除非是极其恶劣的天气,而且每次至少要走一个来小时。
还别说,这一走,时间一长,效果就显现出来了,过去上楼,没上几层就气喘吁吁,现在,一口气登上五六层楼,什么事儿也没有。
不过,经常在马路上走,发现了不少问题。
一是这座生于斯、长于斯的城市,汽车真的是太多了。
白天是车水马龙,到处都是车的海洋,车的潮流,而一到晚上,除了主干道,几乎所有马路边上都停着各种各样的轿车,甚至不少车都停在了便道上,弄得你即便走在便道上,也只能是从车的缝隙中曲折前行,有时因为没有空隙,还不得不下到马路上绕行。
想一想当年,应该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马路上最多的是自行车,那时的中国,被世界称为“自行车的王国”!而那时的天空,白天,是蓝天白云,晚上,是星河灿烂!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轿车多了,自行车少了,走在马路上,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汽车,而骑自行车的,却寥寥无几!
二是,空气质量越来越差,天空越来越混沌。
白天的蓝天白云很少能见到,到了晚上,仰望天空,一片混沌,不用说璀璨星空,哪怕偶尔能看到的几颗星星,也是暗淡无光,若隐若现!
现在的孩子,甚至是年轻人,早已经看不到北斗七星了吧!
而黑暗暗的天空下,却是一片灿烂,莫不是天空的风景移到了地上?
然而,如果天上,地下,都是如此的明亮与璀璨,那该多好啊!
11月,为了提高职业教育国际合作化水平,提升职业教育对外援助的国际影响力,经过长途飞行,不远万里,我们来到了非洲加纳。
国内已是深秋,气温已经很低,但在加纳,却是一片炎热,气温大多都在30度上下。
然而,白天,天空是这个样子:
而到了晚上,真是的星光灿烂,虽然看不到北斗七星,但抬起头来,看着那浩瀚的、深邃的天空,面前忽然浮现出年少或年轻时,在无数个夜晚,仰望星空的情景!
社会经济的高速发展,生活水平的日益提高,更不能让蓝天白云和星光璀璨不复存在,一定要抬头有星空,星空更灿烂!
我们第一个人,都要敬畏自然,爱护环境!
期待着,期待着那一天,带着孙辈们,仰望星空,给他们讲天上的故事,指引他们寻找那明亮而又神秘的北斗七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