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九月,
全网都在被新疆的秋天“洗劫”。
清一色的高饱和照片,
清一色的溢于言表的赞美,
清一色重复搬运的全网摄影师作品大比拼。摄于禾木,经典的日出与炊烟
新疆确实很美啊。
但那些五光十色的照片,
却不是我记忆里的新疆。
记忆里,
新疆没有那么讨好,没有那么谄媚;
它不是在舞台上浓妆艳抹,
被人肆意拍摄的模特;
也不是在鼓噪声中被迫营业,
让人啧啧点评的对象。
当人们一起喧嚣着刷过新疆后,
新疆还剩下什么?
▲ 摄于喀纳斯,卧龙湾浮岛的千华小世界
记忆里的新疆,
遥远、自我、粗粝、风骨,
从没有想要活成别人要求的样子。
树要长成冲天的尖刺,
花要一夜之间开满草原,
雪山要高得只有鹰才配落脚,
沙漠无情地可以随时拿走人的生命。
所以新疆不只有颜色,
还有基因自带的异域模样,
和灵魂里的遥远神秘。
在色盲的眼中,新疆依然绝美,
这才是它的迷人之处。
▲ 摄于独山子大峡谷,风与水最深刻的杰作
十年前的这个时候,
我第一次踏上了新疆的土地。
那一年的新疆,揉和了太多前往的动因。
的九月,
还是让人略有不安,
但恰恰使我更想用自己的双眼去看看;
新疆之旅也是和一个朋友的约定,
朋友辞职到了天山脚下,
我又怎能不赴约;
那更是我两年间隔年旅行的最后一站,
算是给自己一个浪迹天涯的终点。
▲ 摄于乌尔禾魔鬼城,我们都是盘古身上的小蚂蚁
早年在大香格里拉徒步时,
一位伙伴给我描述起她在新疆历险的故事,
故事里有风雪中的迷路,
睡在牛棚牛粪堆上的温暖,
攀越达坂的瞬间看到无尽花海的哭泣,
和劫后余生的狂奔。
她说新疆是中国最美的地方,
比西藏阿里还美。
于是我的心里早早地种下了一颗种子。
想象中,
那是可以满足旅行终极梦想的地方。
▲ 摄于喀拉库勒湖,黄昏里的慕士塔格峰
一个月的新疆之旅,
从天山走到帕米尔,
从极北的森林走到南疆的沙漠。
直至十年后的现在,
新疆依旧是我此生未曾被超越的秋色。
但更珍贵的却是那些照片里无法表达的东西:
与人的相逢和别离,
历险时对生命的珍惜,
极致孤独中的极致恐惧,
沙漠里迷路遇到的拯救天使。
还有那个时期的人性,
善意与恶意、
热心与冷漠、
真诚与嗔怒、
有情与无情;
以及明明和某人瓜分着同一片天空,
却永远不可能在一起的无奈与作罢。
▲ 摄于喀什,孩子们的笑容里还是人性初生的光辉
那一年的新疆之旅,
只有一个老旧不堪的破相机。
没有大光圈的唯美人像,
也没有无人机视角的壮美航拍,
所以照片注定是平庸的。
开启从空中俯瞰的上帝视角时,
或许懂得了造物主的伟大,
但只有回到人类的视角,
才能和这里的人说上话。
身处大美却不自知,
身陷棋局仍努力生活,
这恰恰是生活的本色,
也是我想在旅行中追寻的意义。
▲ 摄于和田,在塔克拉玛干的深处体验极致孤独
萍水相逢
- 穿越世界上最美的秋色 -
もののけ姫宗次郎 - オカリナエチュード5~スクリーンミュージック~
沿着哈密、吐鲁番一路来到乌鲁木齐,
这座城市远远比我想象中来得繁华。
二道桥几乎见不到什么游客,
往日里昂贵的葡萄干便宜了十倍不止。
我在小吃街点了一整桌的手抓饭和羊肉串,
和热情的烤肉摊老板聊起天。
也许只有神经大条的人才能玩转这座江湖。
▲ 乌鲁木齐国际大巴扎,手鼓上装裱着精美的民族画
▲ 二道桥的小吃街,热情的烤肉摊老板父子
▲ 乌鲁木齐,手捧着古兰经的乞讨老人
前往布尔津的班车关门前的一刹,
一个娇小的身影,
穿着绿色的始祖鸟冲锋衣,
戴一顶阔边咖啡色遮阳帽,
蹭地跳上了车,然后咧着嘴角瞪着眼睛,
气喘嘘嘘地朝我挥着手跑过来。
这是我此行偶遇的第一个小伙伴,
璐璐,
来自江西萍乡的妹子,
一个笑点极低、声如洪钟的女孩,
承包了我此行90%的欢乐。
▲ 吐鲁番火焰山,西游记曾经的取景地
穿过卡拉麦里保护区的戈壁,
到达布尔津的时候已是黄昏。
天空中残留着最后一丝光芒,
层层叠叠的深蓝,
就像喀纳斯在天空的倒影。
▲ 初到布尔津,天空里“倒映”的深蓝湖泊
布尔津是一个童话般的小镇,
零星地点缀着一幢幢彩色小洋房,
各自倚着一棵金灿灿的白桦。
晨光一照,便像棉花糖般慢慢融化。
我们住的小白鹿客栈,
由一对俄罗斯族老爷爷老奶奶相守经营。
家里挂着鹿角,漫着浓浓的奶香。
老奶奶做了一桌的早餐,
小碟子摆满了木桌的格子花布。
窗外是北国寒冷而明媚的秋色,
屋里是噼里啪啦燃着树枝的壁炉。
我开始想象未来的某一天,
就在这样的屋子里,
吃着刚打回来的野兔,
看着窗外飘飞的雪花,
摇着躺椅,慢慢老去。
▲ 布尔津,童话般的北国小镇
从贾登峪到喀纳斯的徒步穿越,
先顺着喀纳斯河与禾木河而上,
在美丽的禾木小憩之后,
便将翻越最为艰辛的黑湖高地,
最终抵达喀纳斯湖区。
未来的十天,我们都将置身阿尔泰山的怀抱。
▲ 大喀纳斯徒步穿越之旅,开启!
▲ 一路白桦为伴,仿佛行走在油画里
短短的两天内,我已经完全被璐璐打败。
璐璐的脑袋装满无厘头的问题,
总是笑得毫无遮掩,笑得五雷轰顶般嘹亮,
于是也解决了在森林里遭遇熊的担忧。
除此之外,
璐璐也是一个格外独立自强的女孩,
并不要人帮扶和迁就,
背着一个冰箱一般大的登山包,
纯粹冲着对自由的向往,
便只身打马到了西域。
▲ 背着冰箱般大的登山包的璐璐同学
▲ 被白桦与落叶松的彩林环绕
从林间穿出的一刹,
壮阔的喀纳斯河谷,
携着漫山遍野的秋色袭来。
我们被震撼得说不出话,
只是打了鸡血般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走过喀纳斯河的大拐弯,
走过两口交汇口,
不省人事地陶醉在这油画般的美景中。
▲ 贾登峪到禾木徒步的经典河湾
▲ 阿尔泰山,这辈子见过的最宏伟的秋色
“嗷嗷嗷!好冰!好冰!”
“我也来!嗷嗷嗷!嗷嗷!”
某一个晚上,
美丽峰下的一个哈萨克人圆木小屋外,
传出了两个此时彼伏的嚎叫声,
响彻了安静的喀纳斯河谷。
那是我和璐璐同学在院子里,
借着月光,强忍着冻骨的痛,蹦跳着,
用河里抽上来的冰水冲脚的悲惨故事。
▲ 徒步第一晚,住在半山间的哈萨克人小木屋里
▲ 屋外是美丽的河谷,远处是美丽峰的方向
▲ 屋里是暖和的火炉,抵御着秋日夜间的严寒
木屋外的世界带着极北之地的寒冷,
我们却在通着炉气的坑头上,
枕了一夜的温暖。
坑头的墙上挂着一对小年轻的新婚照片,
那是这家大叔大娘的儿子,
已经去到了外省打拼。
爹娘在家,儿在远方,果真在哪儿都一样。
▲ 璐璐向屋里的两位大娘学习做拌面
▲ 小木屋的大叔给我们讲述了远在外地的子女的故事
一夜变幻,河谷已弥漫起晨雾。
白桦与冷杉林间的草甸上,
我们的小木屋还在酣睡。
这一场仙境,是对徒步者最好的犒劳。
▲ 黎明时的晨雾仙境,是对徒步者最好的犒劳
离离原上草,隐匿着弯曲的徒步小径。
风吹起时,草被波浪般地吹开,
还会露出牛羊的身影。
草原的尽头,我们终于抵达了禾木。
传说中的图瓦人村寨,
就在山谷间积木般地摆放着,
果真像一个童话。
禾木的悠闲时光,
就是躺在木屋客栈的草坪上,
晒着袜子,打一会儿盹,
看一会儿三毛的《万水千山走遍》。
这个最美的季节,村里只有屈指可数的游客,
一改曾经的熙攘。
到处都是斜顶的小屋,圆木之间垫着苔藓。
村口有一间中国邮政的小房子,
我选了张明信片寄给家人。
一直浪迹在外,总有个家字萦绕心头。
▲ 在禾木客栈晒太阳,幸福莫过于此啊
极其喜爱禾木郊外铺满落叶的金色林子。
迎着夕阳走在其中,
光影斑驳,脚底沙沙微响,
自己也成了童话里的人物。
时间在这里一瞬接着一瞬,
像是一纸翻过的书页,
一片凋零的叶子,
一眨眼不见的年华。
▲ 漫步在禾木郊外的金色落叶森林,往事翻飞
每当暮垂,村口的木桥会关上门,
防止牲口大半夜跑到山上去私奔。
我们坐在禾木桥的栏墩上,
看河水静静流淌,
看牧者赶羊、学童暮归,
看炊烟在玫瑰色的天空升起。
最难忘的是,
一个月黑风高的午夜,
整个禾木村已经没有灯火。
被饿醒的我俩,
却戴着头灯在黑暗中摸索觅食。
璐璐一边小心应对她想象中的妖怪,
一边闻着肉香前行。
肉香的尽头是一间漏着微光的房舍。
璐璐胃急如焚,两眼射出凶光,
丢魂似地朝那间小屋走去,
一阵猛敲:
邦!邦!邦!
门吱呀而开。
璐璐探进一个头,
我听到她有气无力地声音:
“你好,请问你们在吃什么呐?”
在屋里主人惊诧一分钟后,
我们已经坐在桌前,
吃起人家的羊肉火锅。
拜神经大条的璐璐所赐,
这有史以来最羞耻的一顿蹭饭,
却圆了我一个“徒步中吃火锅”的长久心愿。
也就是从这一晚开始,
揭露了我们在的秋天,
不可一世的快乐疯癫。
▲ 禾木黎明,被晨霜封印的童话传说
从禾木攀过达坂前往黑湖,
一路秋色绝美。
这是全程徒步中最为漫长的一天。
抵达小黑湖时已近日暮,
我像坨泥巴一样瘫在草甸子上,
天空有鹰在翱翔。
▲ 从禾木往黑湖的攀升,景色绝美
▲ 随意一瞥,都是醉人的色泽
▲ 爬升到达坂处,体力已所剩无多
森林褪去,一座雪山横亘在草原上,
湖岸只有两三顶小毡房。
毡房的主人刚策马回来,
戴着一顶蓝色毛线帽,很是害羞。
他的老婆却十分大方,
倒出一桌的奶酪硬面包,
还教我们一起做面片汤。
▲ 告别哈萨克一家,继续启程
▲ 小黑湖畔的哈萨克毡房,我们的避难所
▲ 天色渐暗,雪山镇守一方天地
天很快就黑透了,
剩下漫天的星光。
毡房的主人给我们讲起毡房的搭建方法,
讲起阿尔泰山绝美但可怕的冬天。
入睡前,
万分惊喜地加入了这家人的dance party。
我们一行五人,在黑湖畔的毡房里蹦起迪,
录音机的民歌旋律从毡房飞出,
融入无尽的天地。
环境越是恶劣得不通情理,
人们却越会想出法子打造出人情。
▲ 惊喜 max 的私人舞会,和一家人一起 high
那一夜,
我和璐璐霸占了毡房里的二十床被褥,
格外珍惜阿尔泰山一年间最后的温暖。
我知道,再过数日,
这家人也要在雪季来临前离开,
黑湖将重归自然的怀抱。
▲ 临行之前,男主人带我们去大黑湖游览
▲ 雪山脚下的大黑湖,有着小黑湖不可比拟的壮阔
▲ 小黑湖,苏格兰高地般的风景
徒步者,看天吃饭。
哪里知道,
从黑湖前往喀纳斯的这最后一程,
竟是数日徒步最崩溃的一天。
滂沱大雨不带怜悯地浇在身上,
即使披着雨衣也早已湿透。
浓雾中的森林颇为暗黑阴森,
溪流改道,顺着山径冲下,泥泞不堪。
每一步泥淖都没过脚踝,
斜坡处,我一连摔了好几跤,
摔在岩石上,撞伤膝盖;
扶住树干时,又划破手掌。
革命尚未成功,却已伤痕累累,气馁不已。
难以忘记,在透尽体力翻过山峦,
第一眼看到暮色中的喀纳斯湖的心情。
大概就是,
活着,真好。
▲ 喀纳斯油画般的小屋,治愈了一切的疲劳
就像所有徒步都有旷世大美在终点作为奖赏,
喀纳斯之美亦难以用言辞形容。
清晨的神仙湾、月亮湾、卧龙湾,
常年被云雾封锁。
阳光也许能照亮山坡上的白桦,
却照不进云雾里的针叶林,
那是隐藏起来的纳尼亚传奇。
▲ 清晨的喀纳斯神仙湾,有如仙境
▲ 经典的月亮湾,蓝得透亮的水色
▲ 晨雾之下,是藏起来的纳尼亚传奇
▲ 神仙湾,关于喀纳斯的梦全部留在了这里
▲ 大爱的西伯利亚泰加针叶林,阿尔泰山的独特气质
直至撰写此文的现在,
即使已经数次看过川西、北美、北欧的秋色,
与喀纳斯相比,
却无出其右。
▲ 雪山环绕的喀纳斯湖,有如《霍比特人》里的长湖镇
▲ 卧龙湾的浮岛,无法到达的小秘境
▲ 喀纳斯湖,水怪终究只是个传说
我们的大喀纳斯穿越之旅,
在喀纳斯与白哈巴的几日浮生中结束了。
然而,
我记忆里最美的阿尔泰山,
永远给了几日徒步间走过的那些无名之地。
我在喀纳斯拍了无数的照片,
但森严的栈道、摄影人一字排开的观景台,
总在提醒我,
这里像是一场讨好的、谄媚的秋色表演。
鲜艳的色彩本身并没有意义,
有意义的是黑湖上空盘旋的鹰,
是草原上用尽全力奔跑过的马,
是油画般小木屋里老奶奶的笑容给予的温暖,
是严寒和孤独中自娱自乐的那点生活的微光。
▲ 白哈巴,油画里的国境线村庄
▲ 从喀纳斯前往白哈巴的路上看到的雪山
不辞而别
- 我们都是火红色星球上的小小生命 -
我们在喀纳斯捡上了新的同伴,
莫大哥,
一位来自新西兰的华侨。
差不多是在璐璐眉飞色舞、添油加醋地
吹嘘完我们的徒步行程后,
莫大哥就下定决心要跟随我们。
▲ 五彩湾,耐心等到日落之后的美妙颜色
▲ 乌尔禾魔鬼城,璐璐一马当先冲了进去
乌尔禾魔鬼城,
光天化日下的雅丹,除了燥热,一无是处。
但只要躲在阴凉处,耐心守过了太阳的考验,
就能见到最奇绝的风景。
在夕阳柔和的余晖里,
我们各自选了一座雅丹山丘攀爬其上,
就像小蚂蚁走上了盘古伟岸的遗体。
阳光把我们的影子,
投在对面的山崖上,
远远地,
在彼此的眼中,
都是这片火星般的地表唯一的生命。
▲ 攀爬在乌尔禾魔鬼城的山丘上
▲ 夕阳把自己的身影投射在雅丹的山壁上
不知往里走了多久,
远得已经看不到地平线尽头的石油磕头机。
我坐在一处最高的山头,开始等候最后的日落。
倾斜的光线让雅丹的轮廓越发显得诡谲,
晚风忽得大了起来,
有生命般地刮进一纵纵山谷,
吹奏出鬼哭狼嚎的呜咽声,
我于是明白了为什么雅丹总被称为魔鬼城。
最后一缕光芒的方向,
天幕下的剪影,
美得撕心裂肺。
曾经有这样一个黄昏,
我们把生命镌刻在了这星球火红色的洪荒之上。
▲ 把生命镌刻在火红色的洪荒之上
在奎屯,
我们打了一辆出租车,
然后和司机师傅跌跌撞撞地,
找到了向往已久的独山子大峡谷。
车停在暮色里,
我们向着远处的悬崖飞奔过去。
▲ 在日暮前抵达奎屯河大峡谷
在我们前方一米,
大地突然断裂,
垂直地下陷出一个宏伟的峡谷。
峡谷两侧的绝壁,
经历亘古的风雨浸蚀,
以粉身碎骨的代价雕刻出一道道惊心动魄的,
密纹般的纵深沟壑,
就像地球的岁月,被刻上了年轮。
▲ 令人叹为观止的大峡谷,风与水的杰作
璐璐很喜欢这个地方。
对女生而言,
大西北这种极致荒凉、没有植被的地貌,
往往具有很大的魅力。
璐璐讲起笑话,
在悬崖边上肆无忌惮地狂笑,
让我担忧起脚下的这一方岩土会不会崩解。
她也讲起老家的那些事,
比如被父母所安排好的人生,
工作也是,对象也是。
我才知道璐璐是逃婚才出来旅行的。
从下车起,莫大哥就跑得老远。
在我看来,莫大哥是一个颇为矛盾的存在。
一半的时间,
黏着我们,像个闹腾的小孩子;
一半的时间,
独自行动,像个住在隔壁不苟言笑的怪大叔。
他很年少时就移民离开了中国,
有着自己隐隐约约的“骄傲”。
可能年纪大了会开始忆旧,
但潜意识又不想承认。
热情与冷漠,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反复上演。
你曾是我间隔年的最后一站
谢谢你满足了我关于旅行的终极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