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斩妖台上天雷滚滚，飞云掣电。我见到小白时，她衣衫褴褛，奄奄一息，从她肩膀穿过的蚀妖锁还滴着血。
来时我尚存的一丝希望破灭，几近疯狂。为什么会这样？
“从未想过…第一次…在你怀里是这般模样…你不要忘了我。”小白美丽的脸在我怀里逐渐变得黯淡。她娇俏活泼地喊着我的名，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可她再也不会回来。
无尽的黑暗中，我听到自己凄厉的喊叫，“你不可以死，不可以！”我的一滴血泪落在了她的左眼角，变成了一颗红色泪痣。她慢慢变得透明，最后像漫天星辰消失不见。
“仙妖相恋触犯天条，包庇妖孽，顶撞仙界，不知悔改，罪加三等”。
我被惩罚在浑浑噩噩的混沌中受苦，不得转世。
我在心里冷笑，笑自己天真，笑这天地荒唐。
“生生世世，为妖不为仙！”被打散元神前我发下的毒誓在寂夜里久久回荡。
2
我叫青君，本是昆仑山太虚道长座下唯一的闭门弟子。
师父说我慧根深厚，传授我精妙道法，加上我勤奋修炼，功德无量，不久便飞升成为一名小仙官。
茫茫天上人间，我每日守着昆仑山上那方天池白莲无喜无悲，过了很多很多年。
一日，道长让我去无量山送拜帖。途经一清幽之地，丛山叠翠，空谷清灵，我正被脚下景色吸引时听到一阵打斗声。
定睛一看，一只凶猛的秃鹰正在捕食一条通体白润如玉的小蛇。
战况异常激烈，小蛇渐渐占了下风。它被鹰爪死死地钉在地上，嘴里吐着红信，挣扎越发无力。我心生不忍，略施仙法击退了秃鹰。
小白蛇逃脱出魔爪，蜷缩成一团奄奄一息。它白润的身体血迹斑斑，如不是遇见我，怕是在劫难逃。虽然师父曾说天地有自然道法，不可刻意破坏，但我还是不忍心看见它死掉。
我把小白蛇揣进怀里找到一处山洞将它放下。给它细细上过药后，又喂食了一颗强体丹。虽然不能马上让它痊愈，但至少能够让它恢复一些元气。
“你好自为之，以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还有要事在身，我摸了摸小白蛇的头，转身离开。
突然，一个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是你救了我吗？你是谁？”
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少女。墨发白衣，圆圆的大眼睛里闪着潋滟水光，一张俏脸还带着几分病色。
我这才意识到，小白蛇幻化成了人影，而她是妖。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姑娘不必介怀，就此别过。”我并不打算多作逗留。
没想到小白蛇却一把拉住我的袖子“我叫小白，你叫什么名字？我看你不像青城山上的道童。你要去哪里？”
“姑娘自重。”我拂了拂袖子，不想和她多作纠缠。可这小白蛇却哎呦哎呦地喊起疼来，一边喊一边说你大慈大悲，救人救到底吧。
3
她说她叫小白，是青城山上的一条白蛇，已经有四百年道行。今日，本在山中修炼却遇见了天敌，幸得我救助。
她说她要报答我“小道童，我以身相许可好？哎呀呀，你脸红啦！”
我从未见过如此活泼大胆的女子，她的话让我的心起了涟漪。可她是妖，师父说世间妖最擅蛊惑。
小白一心想报答我，不管我怎么言语相激，她顶多红着眼睛生气一会儿，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我。我一边无奈却也一边庆幸，修为寂寞多年，难得有人愿意陪我，虽然只是妖。
她会为我采来山中最鲜嫩的果实，会在漫长的黑夜陪我下棋弹琴，会帮我照看天池白莲，会在月下跳舞给我看，会学着世间的女子那般为我煲汤做饭。漫长的修习过程中，我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过那么多的欢喜。
我把她安顿在昆仑山无忧洞，本打算她伤彻底好了便让她离开。却不想这一等，却让自己生出来许多不该有的情愫。
这事自然逃不过师父法眼。他斥责我所做之事已经超过了界限，而小白靠近我定是居心叵测，警示我切勿被妖迷惑自毁前程。
自小，我最听师父的话。心里刚刚燃起的小火苗被冰水扑灭。我开始刻意躲着小白，冷落她，希望可以让自己忘记她。
“小道童，是不是我成了仙你就不嫌弃我了！”
我给莲花浇水的手一顿，心像被什么狠狠地抓了一下。我不敢看她美丽的眼睛。师父说过这世她作孽太多，成不了仙。而我，也不可能和她在一起。
“我是仙，你是妖，仙妖殊途，不要痴心妄想。”我冷着嗓子打发她，她咬紧嘴唇，红着眼睛跑走了。
4
后来，便很久没再见过她。我以为，我们从此陌路，不再有交集。
一日，我正守着天池白莲神游太虚的时候，一众天兵天将上门兴师问罪。
原来，天宫嫦娥仙子的玉兔被吃掉了，而吃它的便是小白蛇。仙子伤心欲绝，整个仙界震怒，欲索她性命。而我是最后见她的人。
小白虽是妖，也顽劣了些，可她不会无端做出这样的事来。我不信，为她辩解。
师父恨铁不成钢地骂我糊涂，在他老人家眼里，我正做着大逆不道的事情。
来者不善的天兵天将根本不听我的辩解，锁仙绳结结实实地捆住了我。
“放开他！你们凭什么抓他！”一声厉喝，小白蛇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手中变出一把长剑直直地朝我身边的天兵劈去。
小白蛇哪是他们的对手，被围攻下很快便被抓住。她被死死地困住，却一脸灿烂地朝着我笑，“你刚刚的话我听到了，你是关心我的。”
“大胆妖孽！莫要迷惑我徒儿！”师父大怒，划了一下拂尘，小白被打得吐出一口鲜血来。
一种陌生的情愫让我心如刀绞，我生平第一次忤逆了师父。
我跌跌撞撞地挡在小白面前，为她求情。我不信，小白知恩图报，绝不会无端伤害无辜。
“你愿意相信我吗？”小白问我。
5
原来，她想尽早成仙便潜入天宫偷仙丹，却不想正撞见了偷食仙丹的玉兔。两人惊扰了看管仙丹的道童，小白被反咬一口，梁子便是这样结下来的。
小白自然不肯吃亏，两人便打斗到凡间。玉兔逐渐占据下风，便可耻地利用小孩子当人质威胁小白。小白的性子一向敢爱敢恨，伤及无辜算什么？蛇是兔的天敌，小白一气之下便吞了玉兔。
小白恨恨地说，凭什么？凭什么是天上的神仙便可胡作非为，凭什么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却要受庇护？凭什么就因为她是妖，从未伤及无辜却要遭天谴？
一股心疼的感觉快淹没我。小白虽然鲁莽冲动，可她心怀怜悯，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即便有错，其罪也可恕。
我求天兵天将网开一面，也求师父救她。天兵天将无动于衷，师父摇着头骂我糊涂，冥顽不灵。
“什么狗屁神仙？什么狗屁天理？我才不怕！小道童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好人。”
小白被押走了。我呆呆地瘫坐在地上，脑子里嗡嗡的全是师父和其他天官的话。
“畜生！天界之事哪是你敢管的！”
“放肆！可怜玉兔300年道行被你所害，你死有余辜！”
“大胆妖孽，体统何在！以命抵命吧！”
真是可笑啊。我修习几百年，到头来竟看不懂这是非黑白。
上面同意了我去见小白最后一面。这是我用几百年的修为换来的。我要救她，她有错，可错不至死。
“青君，莫要自毁前程！”师父痛心疾首，“今日一别，你我师徒缘分便尽，你可后悔？”
我深深地给师父磕了三个头，长长跪拜，“青君不悔。”
我尚存一丝希望，我以为我可以为小白辩解。可我太天真了。我不仅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的怀里，还被废了一身修为，要在这混沌中受苦一世。
5
在混沌中飘了很久很久，历经千劫万难，我熬过了所有的苦。这一世，终于得以如愿成妖。
寻寻觅觅，我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小白。小白还是那条美丽的白蛇。再次相见，我以为她会认得我，就像我认得她左眼角那颗我为她种下的泪痣一般。
“你长得如此俊俏，做我娘子吧！”
“痴心妄想，休得无礼！”
“真不记得了？之前你可说过要以身相许的。”
“哪里来的青蛇如此放肆！”她生气起来皱着的眉头还是那么可爱。
即便我如何挑衅，她都不记得我了。
失望像潮水淹没了我，我好像要窒息。
“我有喜欢的人了，我要报恩。”她眼睛里晶晶亮的东西似曾相识。她也曾经，如此热切地看着我，追随着我。而我并没有珍惜。
从她嘴里知道，上一世她在野外采风，却遇到药农想抓她入药，却被一个小童所救。这一世，她是要报恩的。
我的心仿佛裂开了一般疼痛。原来，在我不在的那一世，她遇到了别人。
小白她早已忘记与我的约定，早已忘记曾经说过想与我一生作伴。她还是她，知恩图报又热烈，可对象已经不再是我。
“你是妖，他是人，不会有好结果的。”人妖相恋触犯天条，上一世的苦我不想让她再受。
“只要有真情我信上天会开恩。为了报恩，我道行也可不要的。”她一脸虔诚地合掌望着上天。
多么讽刺啊，你既成不了仙，我便成妖陪你，为何你却忘了我。
她如此决绝还和以前一样。而我只有陪在她身边，尽我所能保护她，成全她。这是我前世欠她的。即便心意永远被深藏也心甘情愿。
为了名正言顺的留在小白身边，我幻化成了女子，改名叫小青。
“姐姐，你我都是蛇，以后便成姐妹，长久相伴有个照应可好？”终于，我如愿以小青的身份留在了小白身边。哦，这一世她有个更美丽的名字，白素贞。
之后的故事我想大家都知道了。我与姐姐在钱塘江边遇到了她的恩人许仙，开始了一段孽缘。
她如愿和许仙结为夫妇。我喊着姐夫的那个人，是我嫉妒的。许仙对她很好，夫妻两相敬如宾。她帮他开药堂，为他夺宝物，为他闯天下地，为他传宗接代。小白那么辛苦又那么幸福，我为她高兴。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人妖相恋遭到天谴。小白被压到雷峰塔底，我们再次分离。我那么多年除了帮她守着许仕林，什么都不能做。
后来，仕林中了状元，请母出塔感天动地。许仙和小白也都飞升成佛，而我也留在了观音菩萨身边。
有人问我后悔吗？我想我不后悔。天地永恒，碌碌无为的我，没有小白，我也许还是那个守着天池的小道童。没有爱过，没有恨过，没有珍惜过，没有愧疚过，即使成仙又有何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