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瑶推着做铁板豆腐的小车出来摆摊了。
王秋瑶这个名字，怎么看都跟卖豆腐的阿姨搭不上边，没有人能通过这样一个琼瑶式的名字里，窥见到一个穿着防油围裙煎着豆腐的中年妇女形象。
王秋瑶的确不是一个完美的摆摊卖豆腐的女人，可是谁让她手里缺钱呢？
两年前，老公跟着小三跑了，丢下她独自带着五岁的女儿苦哈哈地过日子，无依无靠的。本来靠她公司白领的工资能勉强维持着两人的生活，可谁知老天总有不测风云的时候，本来健康活泼的女儿却突然被查出了白血病。
当王秋瑶看见诊断书上那一排打印得整整齐齐的文字，每一个字她都能接受，但连在一起组成句子后却是让她崩溃地心都流血了。
白血病，没有百八十万砸在医院里根本别指望能治好。身边能借到的钱都借了，却连女儿一个月的治疗费都不够，缺口还差得很远。那个跟着小三跑掉的负心人更指望不上，听说自己的闺女治病要花掉几百万之后，竟然躲起来连面都不露了。
王秋瑶抱着闺女哭了十多天，眼泪都快哭光了的时候暗暗下了个决心，她要努力赚钱，女儿的病一定要治好。
她在夜里失眠的时候脑子里使劲地翻找能赚钱的方法，想起一个来就用笔记下来，感觉行不通后又划掉重来。
经过了内心激烈的角逐之后，王秋瑶最后做出了一个决定，她要摆摊卖铁板豆腐。
之前她带着女儿逛夜市的时候，女儿闻到铁板豆腐的香味便吵着闹着要吃。王秋瑶拗不过孩子，便给她买了几次。
可是时间一长，总觉得夜市摊里的东西不够干净，便自己上网查了资料，从市场里买来材料亲自在家给她做，练习了几次之后竟然跟外面买的味道没有什么区别，女儿吃得也很满意。
她曾经看到豆腐摊前排队排成了两条长龙，心里默默地计算着这样一个摊子每天晚上能有多少收入。
不算不知道，一算才发现，一个小小的铁板豆腐摊子，去掉杂七杂八的成本之后，每晚的纯利润竟然能高达两千多块。
一天两千块，一个月就是...
王秋瑶不敢算了，她被这个数字给吓到了。
在家对着镜子做了几十个深呼吸，心里暗暗地给自己打了一百次气后，她穿上新买的防油围裙推着小车出门了。
夜市里的摊位基本都被占了，王秋瑶找了很久之后才找到一个靠近市场最里边的角落停下来。
她把所有的厨具都擦得闪亮亮地，让人一看就觉得干净，顾客觉得在这边吃的卫生，应该会留下很多回头客，她这样想着。
可是就在她幻想着回家有大把的钞票可以数的时候，路过她摊子的人却没有一个停下来的，反而去了更角落里的一家烧烤摊。
出摊两个多小时了，却还没有一个顾客。王秋瑶想不明白，自己花了几百块做了漂亮的广告招牌，买的又都是崭新的厨具，怎么都没有人来她的摊子呢？
她正盯着夜市里来来往往的人群出神，突然一个浑厚的男声把她拉了回来。
“老板，你这铁板豆腐怎么卖”？
“啊，是，是这样，十块钱五块儿”，刚回过神的王秋瑶说话有些磕巴。
“嗯嗯，给我来十块儿”。
“好，好，您稍等”。
起火，架锅，烧油，煎豆腐，利落地完成这一套活儿，豆腐的香气在锅铲之间散了开来，带着魅惑的身姿使劲地往人的鼻孔里钻。
“您拿好，好吃再来”，王秋瑶把装着豆腐的纸碗递给他，心里带着赚到第一笔钱的小激动。
“来，快来看看这边，闻着真香”，这时几个年轻的女孩儿也朝这边走了过来。
没一会儿，摊子前竟然围了一小群人，王秋瑶开始忙活起来了。
她一点都没有想到刚才门可罗雀的摊子，竟然会人越聚越多，应该是刚才的那个顾客给自己带来的好运吧，下次他再来一定要多给他两块。
凌晨两点，夜市里的人才慢慢散去，干了大半天活儿的王秋瑶又累又困，胳膊腿儿都微微地打颤着，她从来没有一下子干过这么多活儿。
迷迷糊糊地收拾着推车上的东西，眼角的余光瞥到一个人影朝这边走了过来。不会这个点还有人想吃豆腐吧，她可是真的累了，必须回去休息了，明天白天还得去医院陪女儿呢。
“我来帮你吧”，王秋瑶听到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
抬头一看，竟然是刚才在摊子上买豆腐的那个男人。
“啊，不用了，我快收拾好了，您这么晚还没回家呀”，王秋瑶强打着精神跟他说话。
“我也刚收摊呀”，男人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一辆小货车，车斗里塞满了烧烤用的装备。
“啊，原来您是做烧烤的呀”，王秋瑶把最后一袋豆腐放进保温盒里，“我今天第一天出摊，刚才真的谢谢你来照顾生意”。
“谢啥，你一个女人出来做买卖不容易，帮点忙是天经地义的”。男人憨厚地笑笑。
“还是得谢谢您，您是第一个过来照顾我生意的人，怎么能不谢谢呢，您一来后面就来了挺多顾客呢”，王秋瑶聊着聊着来了点精神，竟然没有那么困了。
“我猜你就是第一次出摊没经验，咱们做小吃的，不管有没有顾客，你都得做出点来。黑灯瞎火的没人看你这儿广告牌多好看，人家闻着你这儿的香味才会过来的”。
“原来是这样啊，我怕做出来没人买会浪费...”，王秋瑶尴尬地说道。
“没事，开始做的时候都这样，这做生意的窍门啊多着呢，以后慢慢就明白了”。
那个男人的话让王秋瑶听得暖暖的，这两年她把全部精力都投到了孩子的身上，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已经很久都没有人这么关心过她了。今天晚上，她记住了这个叫都贵的男人。
都贵是个来自内蒙的汉子，长得身形高大，眉眼之中带着一种豪放的英气。他给自己的烧烤摊取了个好听的名字：“都教授烧烤”。
王秋瑶的豆腐做的好吃，都贵每天都会来她这儿吃上几块，顺便再给她拿把“都教授”烤串。一来二去的两人便熟悉了，顾客少的时候经常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原来都贵早些年当兵，大前年复员后借钱开了这家烧烤摊，由于人实在，用的都是好料价格又不贵，没多久“都教授”烧烤摊就变成了这家夜市里最火爆的摊子了。
今天都贵像往常一样出摊，却发现平时都很准时的王秋瑶竟然来得特别晚，而且煎豆腐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的，甚至几次都把豆腐给煎糊了。
一个来买豆腐的小伙子看着那焦黑的豆腐块，气得直接连碗带菜全都扔到了王秋瑶的身上，她的身上瞬间被摔碎飞溅起来的豆腐渣烫出了几个红印子。
“你做成这样是要喂猪吗？猪都不吃这样儿的”，小伙子气得发抖，指着王秋瑶的鼻子大骂。
“对不起，对不起，我重新给你做”，王秋瑶一脸的歉意，赶忙重新做了起来，也不管刚才被豆腐渣烫过的地方这会儿正火辣辣的疼痛。
“老子不吃了，你这样儿的出来摆什么摊，真浪费老子时间”，小伙子不依不饶。
王秋瑶听他这么一说，手里的铲子举在半空中，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一脸窘迫地看着越来越多围过来看热闹的人。
小伙子看见人多更来劲了，运足底气正要继续骂，一个结实有力的巴掌啪地一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震得他身体都晃了几下。
“小伙子，你妈没教你尊重别人是吗？你这么欺负一个女人，把老爷们的脸都丢光了”。
说话的人正是都贵。
小伙子看着都贵一米八几的身高嘴角抽了抽，继而梗着脖子吼道:“你看看她做的是啥东西，连猪都不吃的东西给我吃，凭什么不该骂”。
“一个大男人欺负女人还有理了，不想吃没人逼你吃，赶紧给我道歉，否则我不敢保证你今天能舒舒服服地回家睡觉”。
都贵冷笑了两声，单只手抓住小伙子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给拎了起来。
如果说刚才小伙子还有点硬气，这会儿却全都软了下来，被迫离开地面的两条小腿不停地颤抖。
“别，别，我错了，我错了，我道歉...”，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裤脚流了下来，滴滴答答地拍打在地上，引得围观的人哄堂大笑。
王秋瑶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今天上午，正在公司上班的她接到医院的电话，女儿的病又恶化了，需要赶紧准备手术。可是她现在面临的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还必须要有能配型成功的骨髓才行，而这两样，她却都办不到。
王秋瑶的状态很不好，都贵提前收了摊子送她回了家，看着她神思恍惚的样子，想安慰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时候他特别恨自己的嘴为什么那么笨。
他走进王秋瑶家的厨房，没一会儿功夫便端出了一碗汤面，汤面上漂着几颗葱花，都贵实在找不到其他的配菜了。
王秋瑶出神地盯着面前的那碗面，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她这一哭可把都贵吓坏了，顿时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只是神情紧张地盯着她，心里揣摩着哪里招惹到她了。
她记不清已经多久没有人她煮一碗面吃了，看着这碗面，王秋瑶这些年来压在心里的委屈和痛苦一瞬间都涌了上来，再也控制不住了。
等王秋瑶终于哭不动了，絮絮叨叨跟都贵念叨起这些年一个人带孩子的艰辛，他才知道这个看起来很坚强的女人是那么可怜。
“妹子，你闺女的事儿别太担心了，我这几年卖烧烤攒了点钱，你先拿着用着，等以后有钱了再还给我，啊，听话”。
“都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现在有钱也没啥用，孩子找不到能配型的骨髓，连手术都做不了”，王秋瑶说着说着眼里又泛起了泪花。
“咱们去找啊，去找，外一找到了呢对吧”，都贵不懂这个病应该怎么治，也不知道只有亲人的骨髓才是能配型最成功的，他现在只能这样安慰安慰王秋瑶，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但是对于王秋瑶来说，这会儿能有一个人陪着自己说说话，安慰安慰自己，已经足够了。
都贵第一次跟着王秋瑶去医院看了她的女儿，那是一个五官清秀的小女孩儿，只可惜已经被病折磨得十分憔悴了。
“妹子，孩子病这么重，她爸一次都没来看过她吗”？
“没有，听说他那边又生了个儿子，这个闺女就不上心了”，王秋瑶说得很平静。
“这可是他亲闺女，竟然心这么狠，都不能救救孩子吗”。
“孩子这病得找能配型的骨髓，我偷偷去找过他那个女人，求她用她儿子的骨髓救救我闺女，可是你知道吗”，王秋瑶说到这里顿了顿，“那个女人可怜我就同意了，可是当带着孩子去医院检查的时候，竟然发现那孩子和我闺女没有血缘关系”。
“自己的闺女不要，反而去给别人养儿子，他还是个男人吗”，都贵听到这里，更心疼这个命运多舛的女人了。
“哼哼”，王秋瑶冷笑了两声，“可惜他还不知道这个事儿呢”。
“妹子，他早晚有他的报应，别想了，我陪着你给咱闺女找骨髓去啊，一定得把孩子的病给治好”。
王秋瑶的女儿最终还是没有被救下来，在人间活了不到十年，就又回到了她当初来的地方。
都贵陪着王秋瑶送别了女儿，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借出了自己的肩膀给她靠着，陪她一起坐在马路边上看来来往往路过的行人。
“妹子，孩子走了，你一个人打算以后怎么办”。
“不知道，我现在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全都没有了”。
“妹子”，都贵犹豫了几秒钟，“妹子，要不咱俩一起吧，以后我都陪着你”。
“你不嫌弃我啊”，王秋瑶坐直了身子，扭头盯着都贵的脸，“我可是跑了老公又死了女儿的人，你不嫌弃”？
“这有啥嫌弃的，谁还没有命不好的时候了”。
“真的吗”？
“真的，以后我卖烧烤养你”，都贵脸色微微泛起了红光，“咱俩再生个孩子吧，说不定她又能投胎回来找你呢，对不对”。
“好”。
王秋瑶辞掉了公司的工作，紧挨着都贵的烧烤摊卖起了煎豆腐。人生大起大落之后，她发现只要能守在亲人的身边，做什么工作都无所谓。
一辈子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携手前行，人生足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