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9日上午，一封由广东永建法医物证司法鉴定所寄出的特别信封如期到达湖南省隆回县司法局。这是一份从千里之外的广东阳江监狱到来的亲子鉴定证明，承载着湖南、广东两地法制（治）媒体、司法行政机关等单位的大爱和付出，它将成为隆回县荷乡桥镇６岁男孩向俊（化名）落户的重要依据。
时间定格，期盼了许久的万红（化名）再也看不到儿子向俊的户口了。因病情恶化，万红带着诸多不舍和牵挂，于当日早晨离开了这个让她无限留恋的世界。家属按照她生前的遗愿，将万红的眼角膜捐献，“社会帮助我，我也要回报社会。”
01
癌症晚期妈妈求助：
想和监狱服刑的“丈夫”办结婚证
7月18日下午，湖南日报社《法制周报》记者接到岳阳籍人万红的求助，称其身患肝癌晚期，目前在隆回县中医院医治，12岁的女儿和6岁儿子在医院照顾，“丈夫”向某隆回县人，在广东阳江监狱服刑。
“两次去隆回县民政局办理登记，但系统显示被其他人同号了，一直办不了结婚。”万红表示，因一直未能成功与向某办理结婚登记，户口又在岳阳县，因而在隆回县不能办理任何低保及医保，享受不了相关政策。
最让万红心急如焚的，是即将上小学的6岁儿子至今没有户口。
生命的尽头，她希望能够与向某办理结婚登记，为儿子上户口即时入学。“孩子爸爸就是因为没有接受太多的教育，以至于走向歧路。希望两个孩子多读书，做一个正能量的人。”万红说。
向某出生于1975年，家中4兄妹，向某排行第三。13岁那年，小学毕业后的向某无心学习，跟随亲戚外出务工。高强度的工作让向某完全无法适应，过早走入社会的他沾染了社会上的一些不良恶习。
向某家里一贫如洗，图为向某的父亲
此后，向某没有正当职业，成天混迹于社会，先后3次服刑。目前家中尚有77岁高龄的父亲、身患癌症晚期的“妻子”和两个未成年孩子。
一家人均需要高额支出，但又没有任何经济收入。向父今年77岁，老伴在去世，如今唯一的经济来源是每月103元的政府养老金。面对如今的困境，向父无力承担。多数情况下，是向某大姐向娥（化名）帮衬。然而，向娥也有一大家人需要照顾，有心无力。
没有户口，就意味着不能上学。为了给孙子办理户口，向父及向娥均多次到相关部门询问，但均因没有结婚证或无法证明亲子关系，不符合落户政策而无法办理。
病情暂时稳定但随时有生命危险
8月13日下午，法制周报记者在隆回县中医院见到了万红。形同枯槁，四肢几乎只剩皮包骨是记者见到她的第一印象。高高隆起肿胀异常的肚子，让万红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极不协调。
在她身边照顾的，是暑假刚从岳阳县回到隆回县的大女儿向甜（化名）。
主治医生刘贤惠介绍，万红目前是肝硬化腹水晚期。8月1日凌晨5时许，住在离县城30多公里农村老房子的万红突然口吐碗口大血块，神智尚清醒的她赶紧叫向甜联系车辆前往医院。
“病人到院时已经是休克状态，我们立即从邵阳市血站调来4袋血浆，她才缓过来。”刘贤惠说，上消化道大出血是肝硬化腹水的严重并发症，“虽然目前情况暂时稳定，但因其营养状态及凝血功能太差，危险随时存在。”
这已经是万红自5月份以来的第5次入院。5月23日一大早，万红便因一大早吐血而被送往隆回县人民医院抢救，后又被紧急送往邵阳市中医院。
早在上半年，万红便有牙龈及鼻子出血的症状。因经济原因，每次鼻子出血时，万红用棉花紧紧塞住鼻子3天便可止血，这样可维持2个月左右不再出血。
万红虽然非常坚强乐观，但也有诸多害怕和不安。最让她放心不下的，便是两个孩子未来的生活，“我希望孩子们做一个充满正能量的人，不希望他们重蹈覆辙。”
两次办理结婚证无果
万红与向某结识于，但直到向甜快要出生时，万红才第一次回到向某隆回老家见其父母。
此时，虽然知道向某的诸多过往，但已为人母的万红无法舍弃孩子，只得寄希望于向某悔改。她将向甜交给娘家帮忙抚养后，自己便前往广州一心跟在向某身边。
，小儿子向俊出生。为了节省生活开支，万红便回到隆回老家，向某也一再保证自己绝对会踏踏实实工作。
儿女双全，家庭和睦，就在万红以为好日子终要来时，向某因盗窃罪第二次被判刑。
不得已，万红只得带着年仅几个月的向俊再一次投奔娘家。底，向某刑满释放，万红和向俊再一次回到广州生活。
2月6日，考虑到已经4岁的向俊尚未落户，两人前往隆回县民政局登记结婚。民政局工作人员发现万红的身份证号被名为戴某的人在时已登记结婚，无法再办理结婚登记。
看着病床上一字排开的结婚需要的相关材料，万红表示，在这之前，他们也去民政部门登记过，那次的问题是显示向某已登记结婚，“他从来没有结过婚，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
3月，还没等万红想到办法如何办理结婚登记时，向某再一次因盗窃被抓获。
说起儿子这一家的情况，向父也是一脸无奈。在一家人赖以生存的这栋土砖房里，整洁干净。除了电灯，没有一件像样的电器。
02
2000公里外高墙内的亲子鉴定
“终于可以放心了，即使无法等到他出狱，也可以瞑目了。”万红希望只上过一个学期幼儿园的6岁儿子，可以有个和父亲不一样的人生。有了户口后，他就可以走进整洁而明亮的教室接受教育。
湘粤两地法制（治）媒体联手搭桥
“我们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家庭情况，确实非常困难，实际情况非常令人动容。犯人在外地监狱服刑，如果家属不主动来寻求帮助，很多时候我们都发现不了。”湖南省邵阳市隆回县司法局办公室主任李求亮在接到法制周报记者的情况说明后，当即联系荷乡桥司法所所长罗国辉了解情况。
为了确保信息真实，县司法局及荷乡桥司法所所长罗国辉前后近10次到向某所在村及医院调查走访。
“到外地监狱帮扶需要跨省联动，操作起来有一定的难度。”李求亮如是说。法制周报记者随即联系广东的南方法治报，南方法治报迅速将情况反馈给广东省监狱管理局，随后阳江监狱回复愿意配合帮助。
隆回县司法局工作人员给向某打气，勉励其好好改造
“我们第一时间联系万红，了解他们的诉求，万红身子非常虚弱，但最大心愿是婚姻登记和亲子鉴定。”阳江监狱办公室民警卢俊锋介绍，在获知南方法治报提供的情况后，一方面安排相关部门立即与隆回县司法局联系，对犯人向某的实际家庭情况进行调查核实；另一方面安排专管警察对向犯开展多次谈话教育，详细了解向某的真实想法。
躺在病床上接到监狱电话的那一刻，万红以为遇上了骗子。“不敢相信是监狱打来的电话，谢谢社会上这么多好心人帮助我们。”
社会筹集亲子鉴定费用
万红的身体状况非常不乐观，已无法前往监狱办理结婚登记，而向某也不符合离监探亲要求回乡与之办理手续。
“唯一的办法就是带向俊去阳江监狱，和向某做亲子鉴定，为其落户以便能够及时入学。”李求亮表示，他向司法局领导多次汇报，可派人协助前往阳江监狱，但亲子鉴定费用无法解决。
万事俱备，却卡在了亲子鉴定费用环节。如果该项费用不能落实到位，为向俊落户的事便无法成行。
8月4日，一篇名为的微信公众号推文在朋友圈传开来，壹点爱公益助学中心志愿者、暨南大学教师容浩得知这一情况，在他的公众号上发起募捐，短短两个小时就筹集到了这笔费用。
阳江监狱则积极联系本地司法鉴定机构，并争取费用优惠幅度。
出发之前，因为要照顾妈妈而无法一起同行的向甜，为父亲录制了一段视频。“爸爸，我想你。希望你出来以后能找个工作，不要很多钱，只要你能陪在我们身边，一家人在一起就好。” 她几次强忍眼泪，实在无法控制时，便将头扭过一边。
向某在看妻女录给他的视频，希望他早日回家
今年7月30日，已小学毕业的向甜回到隆回，照顾妈妈的重任自然也就落在了这个12岁孩子的身上。本该天真烂漫的向甜，过早地承担了这个年纪阶段也不该承担的责任，“只要和妈妈在一起就好。”
对于父亲，向甜的印象已然有些模糊，这么些年来，她只见过父亲几次。在记者离开时，向甜对记者说，“阿姨，你能帮我拍爸爸的视频回来吗？”
奔赴900多公里采血取样
8月14次一大早，法制周报记者与李求亮、罗国辉3人，带着向俊及其临时监护人大姑向娥（化名）一起，出发前往900多公里之外的广东阳江。
一路上，向娥若有所思，小俊倒是古灵精怪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虽然已经6岁，但瘦瘦小小的小俊看起来却不过3岁多的样子。只上过一个学期幼儿园的他，用手指能勉强计算20以内的加法。
8月15日一大早，向俊和姑姑要求穿上那身“军装”去见爸爸。“谢谢叔叔”“谢谢阿姨”在会见楼一楼办理各类亲子鉴定手续时，小俊不停地和周边的人道谢。
手续办理完毕，可以去二楼和爸爸见面了，小俊高兴的一边叫着“爸爸”，一边欢快地跟着大人过安检。
刚到二楼，小俊便见到了铁栏对面的爸爸。他双手抓住铁窗，呼唤“爸爸”的声音更加急切和大声。
在民警的提示下，小俊穿过长长的走廊，经过再一次安检后，一路小跑扑到了爸爸怀里。
亲子鉴定采血现场
一场特殊的亲子鉴定在高墙内进行。不同于其它的亲子鉴定，这次的亲子鉴定是为落户。当事人一方是正在服刑的父亲，另一方则是6岁还未上户口的孩子和正在医院焦急等待的罹患癌症晚期的母亲。
广东永建法医物证司法鉴定所陈飞燕刚在向俊的手指头上扎针，向俊“啊”的一声痛哭之后马上强忍泪水，眼泪汪汪地向陈飞燕说：“谢谢阿姨！”
向俊的懂事感动了现场工作人员，也让向某无地自容。
向某告诉南方法治报记者，3次入监伤害了社会，也伤害了家人，没想到家人和社会都没有放弃他。
“7月底，专管民警找我谈话，说外面有一帮人正在想办法帮我解决小孩入户问题，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心情非常忐忑。”向某说，特别是提前一天知道隆回县司法局带着小俊驱车10多个小时来监狱，他非常不安，害怕美好的事情“临了、临了，最终却是没了”。
向某的专管民警林俊杰告诉记者，告知向某亲子鉴定这事后，向某那种害怕失去幸福的感觉很明显，但这20多天的改造非常积极。“每次谈话都能感受到，他非常想早点回到患病的妻子身边！” 林俊杰说。
离别之际，向某给妻女录了一段视频，并告诉她们，明年6月就刑满释放，一定要等他回来尽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让孩子接受更多教育
就在进行亲子鉴定的当天早上，在隆回县中医院的万红一大早就起床，吃力地在医院里踱着步。“一晚上基本没怎么睡。”万红的心里有说不出的五味杂陈，“最希望的是他能在监狱里面好好改造，我们还能见上一面。”
自己还能不能等到向某出狱？如果自己不在了，两个孩子该怎么办？对于今后的生活，在记者与万红的交流中，她说她不敢多想，也想不出结果。
“从司法行政机关安置帮教的角度来说，一般是在犯人刑满释放到司法局报到以后才开始。我们会先帮助其恢复户口，农村户口的还会涉及恢复农田等问题，再进行一点经济上的临时救助，以便让其有个适应社会的过渡作用。”李求亮表示，当时在接到法制周报记者的信息时，也曾有过担心，一方面是该项工作的资金原本就不足，另一方面这种帮扶是系统工程，需要其他很多部门联动。“很多时候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这次的情况实在太特殊了，两个孩子很可怜，也很无辜。”李求亮介绍，隆回县司法局早在便开始进行“情暖高墙关爱孩子”帮扶活动。
“大多走上犯罪的人，与家庭教育有着很大的关系。向某犯罪非常典型，读书不多，缺乏引导，过早地踏入社会。”李求亮忧心，两个孩子本来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如果还不多接受学校教育，未来怎么样真不好说。
“目前已和民政部门沟通，初步答应给予万红一些大病救助。”李求亮表示，在万红没有结婚之前，积极与岳阳县联系，帮助她加入农村合租医疗。
同时与教育局衔接，争取将两个孩子纳入帮扶对象，解决一部分学习费用。“如果万红能等到向某回家办理结婚登记，再协调村里是否可以将其纳入低保。最重要的是其家属也要强化家庭责任，不能凡事都靠政府和社会。”
03
“社会帮助我，我也要回报社会。”
“向某是多次犯罪的人，给社会和家庭都带来了不少的伤害。没想到政府和社会却能这样帮助我们，我没有别的可以回馈社会，希望捐献眼角膜，为别人带来光明，也算是为社会做一点点贡献。”
8月19日一大早，向甜给记者发来信息，“我妈妈走了。”
终究未能等到向某出狱见他最后一面，万红带着诸多不舍和牵挂，离开了这个让她无限留恋的世界。
19日上午，向甜及其舅舅联系湖南省红十字会表示要捐献万红的眼角膜。“这是妈妈生前的遗愿，我们全家都很支持。”
“遗体器官捐献是一项社会公益事业，是造福人类的善举，是人类进步、社会文明的体现。”湖南省红十字会人体器官捐献管理中心工作人员表示，万红及其家人能捐献眼角膜，是一个伟大的举动，这个举动将能为别人带来光明。
两个孩子的情况也让现场的红十字会工作人员动容。“父亲犯了罪，孩子是无辜的，他们也是受害者。”她表示，今后有相关项目会关注这个家庭的两个孩子，“这不仅是为遗体和人体器官捐献者困难家庭提供帮扶，孩子好好的成长也会感化正在服刑的父亲。”
益阳市卢佳祥基金会秘书长丁放贤表示，争取将两个孩子纳入资助对象。而两个孩子今后的生活，将由向娥监护，“都是我最亲的人，如果我不管就没人管了，这个家就真的散了。”
来源 | 南方法治报（记者/尹利勇），法制周报·新湖南客户端（记者/罗霞）编辑/王晓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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