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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内篇.齐物论第二》浅析

时间:2019-04-21 08:3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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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内篇.齐物论第二》浅析

齐物论》是最能体现庄子思辨技巧与思想深度的哲学篇章,涉及是非、有无与物我三对范畴,与〈逍遥游〉一并构成庄子思想的主体。“齐物论”包含齐物与齐论两个意思庄子认为世界万物包括人的品性和感情,看起来是千差万别,归根结底却又是齐一的,这就是“齐物”。他认为人们的各种看法和观点,都是出于私心成见所致,但世间万物既是齐一的,言论归根结底也应是齐一的,没有所谓是非和不同,这就是“齐论”。“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也就是《齐物论》的真正含义。所以,庄子认为各种各样的学派和论争都是自以为是的。这既有宇宙观方面的讨论,也涉及到认识论方面的许多问题,因而在中国哲学研究中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原文]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荅焉似丧其耦。颜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女闻人籁而未闻地籁,女闻地籁而不闻天籁夫!”

子游曰:“敢问其方。”子綦曰:“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而独不闻之翏翏乎?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刀刀乎?”

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

[译文]南郭子綦靠着案子坐在那里,仰头看着天缓缓地吐气,看起来表情木讷没什么精神气。颜成子游站在他的身边看到老师这个样子,就问:“这是怎么了?看老师的样子不单是失了神,怎么连心念都完全丧失了呢?我昨儿个见你不这样呀,怎么突然就变样子了?” 子綦说:“颜偃,你能这样问很不错啊!此时此刻我已经没有我了,你明白吗?你知道了“人籁”,知不知道“地籁”呢?你知道了“地籁”,又知不知道“天籁”呢!”

子游说:“请教一下这三者的道理。”子綦说:“天地呼出的气,名子就叫风。这风要么就不发作,发作就会有无数个洞孔一齐怒号。你有没有仔细分辨一下悠长的风声呢?山陵上陡峭峥嵘的各种地方,百围大树上无数的窍孔,有的像鼻子,有的像嘴巴,有的像耳朵,有的像木制的瓶子,有的像杯盂,有的像舂米的臼窝,有的像池沼,有的像泥坑。它们发出的声音,像湍急的流水,像迅疾的飞箭,像发怒时的呵叱,像娓娓的呼吸,像大声的呼唤,像嚎啕大哭,像沉吟,像哀叹,真好像风在前面在呜呜唱导,这些窍孔后面在呼呼应和,清风徐徐就有小的和声,大风飘飘便有大的反响,狂浪的飓风来了,这些窍穴却没有声响了。你难道没看见风儿过处万物随风摇曳的样子吗?”

子游说:“地籁是从万种窍穴里发出的风声,人籁是从比并的各种不同的竹管里发出的声音,请问天籁是什么样子。”子綦回答:“风吹千万个窍穴而声音不同,是由于自身的窍形不同。都是取决于它们自己吗,(你找找看)使它们怒号的又是谁呢?”

[原文]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抅,日以心斗。缦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缦缦;其发若机栝,其司是非之谓也;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其杀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也;其厌也如缄,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喜怒哀乐,虑叹变慹,姚佚启态──乐出虚,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

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可行己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百骸、九窍、六藏、赅而存焉,吾谁与为亲?汝皆说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递相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与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是以无有为有。无有为有,虽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独且奈何哉!

[译文]:那些才智超群的人自以为是,对别人的意见根本不听,而那些才智低浅的人只在末节问题上斤斤计较。善于雄辩的就像烈焰一样气势凌人,琐细无方的言论则罗罗嗦嗦。这些人连睡眠时都心神繁乱,醒来后更是四体难安。跟外界接触周旋,整日里勾心斗角。有的慢条斯理,有的高深莫测,有的辞慎语谨。小的惧怕便会惴惴不安,大的惊恐更加失魂落魄。有的说话就好像飞箭一样先发制人,这就所谓善于洞察是非;有的守口如瓶象盟约般慎重,这就所谓以守取胜。这种心斗对身心的摧残,犹如秋冬摧残下的草木,使他们日益消毁;这些人沉缅于如此境遇,已经无法使他们回头了;他们心灵闭塞好像密封一样,这说明他们厚貌深衷、老奸巨猾;已接近衰老颓败,没法使他们恢复生气了。他们欣喜、愤怒、悲哀、欢乐,他们忧思、叹惋、反复、恐惧,他们躁动轻浮、奢华放纵、情张欲狂、造姿作态。――好像声音从空的乐管中发出,又像菌类由地气蒸腾而成。这种种情态日夜在人们的面前相互地变化与更替,却不知道是怎么萌生的。算了吧,不必多说了!有朝一日你悟得了怎么萌生的,也就明白了这种种情态发生、形成的原因!

没有我的对应面就没有我本身,没有我本身就无法体现我的对应面。这样的认识虽然接近于事物的本质,但还是没有真正了解这一切受什么所驱使。假设有“真宰”,却又寻不到它的迹象。可以让自己相信它的存在,然而却看不见它的形体,真实存在而又没有反映它的具体形态。众多的骨节,眼耳口鼻等九个孔窍和心肺肝肾等六脏,全都齐备地存在于我的身体,我跟它们哪一部分最为亲近呢?你对它们都同样喜欢吗?还是对其中某一部分格外偏爱呢?这样,每一部分都只会成为臣妾似的仆属吗?难道臣妾似的仆属就不足以相互支配了吗?还是轮流做为君臣呢?这样看来果真有“真君”存在!无论寻求到它的究竟与否,都不会对它的存在有什么增益和损坏。假若它一旦禀承天地之气而形成形体,也就会活着一直到死亡。它也会与外界环境竞争追逐,它的行动也会像飞奔快马一样,没有什么能使它止步,这不是很可悲吗!它终身忙忙碌碌却看不到自己的成功,一辈子困顿疲劳却不知道自己的归宿,这能不悲哀吗!人们说它不会死亡,这就是益处!人的形骸从强到弱,精神和感情也会随着一块儿衰竭,这能不算是最大的悲哀吗?人生在世,本来就这样愚昧吗?难道只有我才这么愚昧,而世人也有不愚昧的吗?

若各人依照自己形成的偏见作为是非标准,那么谁会没有标准呢?何必通晓事物变化发展而有见地的人才有标准呢?愚味的人也会跟他们一样有标准!还没有形成主观成见就有是非观念的话,就像今天到越国去而昨天就已经到达一样不可能。这就是把没有当作有。没有就是有,即使圣明的大禹都不能通晓其中的奥妙,我还能怎么样呢!

[原文]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尝有言邪?其以为异于鷇音,亦有辩乎?其无辩乎?道恶乎隐而有真伪?言恶乎隐而有是非?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

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故曰莫若以明。

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

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故为是举莛与楹、厉与西施、恢恑憰怪,道通为一。

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唯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适得而几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谓之朝三。何谓朝三?狙公赋芧曰:“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亦因是也。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是之谓两行。

[译文]:当然说话并不是吹风,说话的人一定有他的道理。只是他们所说的道理没有过定论。果真有道理吗?还是不曾说出过道理呢?他们都认为自己的言谈不同于雏鸟的鸣叫,真有区别,还是没有什么区别呢?大道是怎么隐匿起来而有了真和假呢?言论是怎么隐匿起来而有了是与非呢?大道怎么会出现而又不复存在?言论又怎么存在而又不宜认可?大道被小小的成功所隐蔽,言论被浮华的词藻所掩盖。所以就有了儒家和墨家的是非之辩,把他人认为不对的看作是对的,把他人认为对的看作是不对的。想要肯定他人所否定的东西而否定他人所肯定的东西,不如用事物的本然而求得明鉴。

从他方面说,事物没有不可以称作彼,从本身说,事物没有不可以称作此。从事物相对立的那一面看便看不见这一面,从事物相对立的这一面看就能有所认识和了解。所以说:事物的那一面出自事物的这一面,事物的这一面亦起因于事物的那一面。这就是彼此同时产生的理论。虽然这样,生的同时便出现死亡,死的同时便会复生;对的同时就出现错,错的同时又出现对;依托对的一面同时也就遵循了错的一面,依托错的一面同时也就遵循了对的一面。因此圣人不涉足于是非之路而是反映事物的本然,也就是顺应自然吧。这一面也就是那一面,那一面也就是这一面。那一面存在是与非,这一面也存在是与非。果真存在彼此两个方面吗?果真不存在彼此两个方面的区分吗?彼此两个方面不能分割开来互相对立,这就是“道”的关键。“道”的关键抓到了也就抓住了事物的要害,从而顺应事物无穷无尽的变化。“是”是无穷的,“非”也是无穷的。所以说不如用事物的本然而求得明鉴。

从组成事物的要素来说明要素不是事物本身,不如从事物本身来说明事物的要素不是事物本身;用马的概念来说明具体的马不是马的概念,不如用具体的马来说明马的概念不是具体的马。如果说要素,那么整个自然界的一切都是要素,如果说马,那么万物都可以说是马。

这样的就是这样的,不这样的就是不这样的。道路是行走而成的,具体事物是人们称谓而就的。为何这样呢?这样在于其本身就是这样。为何不是这样呢?不是这样在于其本身就不是这样的。事物原本就有被认为是这样的,事物原本就有能认可的一面。因此没有事物不是这样的,也没有事物不被认可的。所以可以列举细小的草茎和高大的庭柱,丑陋的厉女和美丽的西施,诙谐、狡猾、诡诈、怪异等各种事态来说明这一点,从“道”的观点看它们都是不分彼此的。

旧的分解,就意味着新的形成,这新的形成,又意味着将要毁灭。所有事物无所谓形成与毁灭,终归都是一样的“道”。只有通达的人才知晓事物相通而浑一的“道”,因此不用成或毁看问题,而把自己的观点寄托于循环往复的变化。按照常理行事,就是无用之用;懂得了无用就是有用,就可以无所不通;通达的人,就能无所不得;达到于大道也就差不多了。任由它这样就是了,这样还不能了解它的究竟,这就叫做“道”。耗费心思方才能认识事物浑然为一而不知事物本身就具有同一的性状和特点,这就叫“朝三”。什么叫做“朝三”呢?养猴人给猴子分橡子,说:“早上分给三个,晚上分给四个”。猴子们听了非常愤怒。养猴人便改口说:“那么就早上四个晚上三个吧。”猴子们听了都高兴起来。名义和实际都没有减少,喜与怒却各为所用而有了变化,这也就是任由着它的意思。因此,古代圣人把是与非调和起来无为任之,这就叫是与非各得其所、自行发展。

[原文]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恶乎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果且有成与亏乎哉?果且无成与亏乎哉?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鼓琴也。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鼓琴也,师旷之枝策也,惠子之据梧也,三子之知几乎!皆其盛者也,故载之末年。唯其好之也,以异于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坚白之昧终。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终身无成。若是而可谓成乎?虽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谓成乎?物与我无成也。是故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图也。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

古时候的人,他们的智慧达到了最高的境界。为什么说达到最高的境界呢?那时有人认为整个宇宙一开始并不存在什么具体的事物,这样的认识是最了不起,最尽善尽美,而无以复加了。其次,认为宇宙之始是存在事物的,可是万事万物从不曾有过区分和界线。再其次,认为万事万物虽有这样那样的区别,但是却从不曾有过是与非的不同。是与非的分明,就是“道”理解上出现亏缺的原因,“道”理解上出现了缺陷,爱憎的观念也就因此形成。果真有成功与失败吗?果真没有成功与失败吗?有了所谓的成功与失败,所以才会有昭文在弹琴奏乐的成功。没有成功和失败,昭文就不再能够弹琴奏乐。昭文善于弹琴,师旷精于乐律,惠施乐于靠着梧桐树高谈阔论,这三位先生的才智可说是登峰造极了!他们都享有盛誉,所以他们的事迹得到记载并流传下来。他们都爱好自己的学问与技艺,因而跟别人大不一样;正因为爱好自己的学问和技艺,所以总希望能够表现出来。而他们将那些不该彰明的东西彰明于世,因而最终以石之色白与质坚均独立于石头之外的迷昧而告终;而昭文的儿子也继承其父亲的事业,终生没有什么作为。像这样就可以称作成功吗?那即使是我虽无成就也可说是成功了。像这样便不可以称作成功吗?外界事物和我本身就都没有成功。因此,各种迷乱人心的巧说辩言的炫耀,都是圣哲之人所鄙夷、摒弃的。所以说,各种无用均寄托于有用之中,这就是任自然而为之。

[原文]今且有言于此,不知其与是类乎?其与是不类乎?类与不类,相与为类,则与彼无以异矣。虽然,请尝言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无也者,有未始有无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俄而有无矣,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今我则已有谓矣,而未知吾所谓之其果有谓乎,其果无谓乎?天下莫大于秋豪之末,而大山为小;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自此以往,巧历不能得,而况其凡乎!故自无适有以至于三,而况自有适有乎!无适焉,因是已。

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为是而有畛也。请言其畛:有左有右,有伦有义,有分有辩,有竞有争,此之谓八德,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辩。

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辩也者,有不辩也。曰:何也?圣人怀之,众人辩之以相示也。故曰辩也者有不见也。夫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不廉不嗛,不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辩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五者圆而几向方矣。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孰知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谓天府。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来,此之谓葆光。

[译文]:假设现在有人在此发表一番言论,不知道这些话跟其他人的谈论是相同的呢,还是不相同的呢?类同也好不相同也好,都是通为一类的言论,那么和那种言论也就没有什么区别了。虽然这样,还是让我试着再说一说。世界有它的开始,就有未曾开始的开始,还有未曾开始之前未曾开始的开始;有出于无,无又生有,还有未曾有过的“无”,同样也有个未曾有过的未曾有过的“无”。突然间生出了“有”和“无”,却不知道“有”与“无”谁是真正的“有”、谁是真正的“无”。现在我已经说了这些言论,但不知道我说的言论是真的说了呢,还是没有说过呢?天下没有什么比秋毫的末端更大,而泰山算是最小;世上没有什么人比夭折的孩子更长寿,而传说中年寿最长的彭祖却是短命的。天地与我共生,万物与我为一体。既然已经通为一体,还能有什么可说呢?既然已经称作一体,还能没有什么可说呢?客观存在的一体加上我的话就成了二,二再加上一个一就成了三,以此类推,最精明的计算也不可能求得最后的数字,何况大家都是凡夫俗子!所以,从无到有乃至推到三,又何况从有演到有呢?没有必要推演下去了,就这样吧。

所谓真理从没有过界限,言论也从来没有过标准,只是因为各自为是才有了这样那样的界限。就让我谈谈那些界限:有左有右,有次序有等别,有分节有辩驳,有竞比有相争,这就是所谓从无到有的八种界限。天地之外的事,圣人总是存而不论;天地之内的事,圣人虽然细加研究,却不主观评说。

所以,有分别的,就因为中间存在着不能分别的;有争辩的,也就因为存在不能辩驳的。有人会问:这是为什么呢?圣人把事物都囊括于胸、容藏于己,而一般人则争辩不休夸耀于外。所以说大凡争辩总因为有自己所看不见的一面。至高无上的真理是不可能说明的,掌握高论是不必分辨的,最具仁爱的人是无所谓爱与不爱的,最廉洁方正的人是不讲谦让的,最勇敢的人是不会有伤害他人之心的。以上五个方面都适得其反,就会使本来圆的而成了方的。因此懂得停止于自己所不知晓的境域,那就是绝顶的明智。谁能真正通晓不用言语的辩驳、不用称说的道理呢?假如有谁能够知道,这就是所说的无所不容的心胸。无论注入多少东西,它不会满盈,无论取出多少东西,它也不会枯竭,而且也不知这些东西的来源,这就叫做隐藏着的光辉。

[原文]故昔者尧问于舜曰:“我欲伐宗、脍、胥敖,南面而不释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犹存乎蓬艾之间。若不释然,何哉?昔者十日并出,万物皆照,而况德之进乎日者乎!”

齧缺问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恶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恶乎知之!”“然则物无知邪?”曰:“吾恶乎知之!虽然,尝试言之。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尝试问乎女:民湿寝则腰疾偏死,然乎哉?木处则惴慄恂惧,猨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处?民食刍豢,麋鹿食荐,蝍蛆甘带,鸱鸦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猨猵狙以为雌,麋与鹿交,与鱼游。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塗,樊然殽乱,吾恶能知其辩!” 齧缺曰:“子不知利害,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

[译文]:从前尧曾向舜问道:“我想征伐宗、脍、胥敖三个小国,临朝议此事时总是犹豫不决、心神不安,是什么原因呢?”舜回答说:“那三个小国的国君,就像生存于蓬蒿艾草之中。如此你还觉得心神不宁,为什么呢?过去十个太阳一块儿升起,万物都在它的普照之下,何况你的德行比这十个太阳还要光辉呢!”

齧缺问王倪:“你知道事物相互间总有共同的道理吗?”王倪说:“我怎么知道呢!”齧缺又问:“你知道你所不知道的东西吗?”王倪回答说:“我怎么知道呢!”齧缺接着又问:“那么各种事物便都无法认识吗?”王倪回答:“我怎么知道呢!虽然这样,我还是试着来回答你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所说的知道不是不知道呢?你又怎么知道我所说的不知道不是知道呢?我还是先问一问你:人们睡在潮湿的地方就会腰部患病甚至酿成半身不遂,泥鳅也会这样吗?人们居于高高的树木上就会心惊胆战、惶恐不安,猿猴也会这样吗?人、泥鳅、猿猴三者究竟谁才算懂得真正舒适的居所呢?人以牲畜的肉为食物,麋鹿食草芥,蜈蚣嗜吃小蛇,猫头鹰和乌鸦则爱吃老鼠,人、麋鹿、蜈蚣、猫头鹰和乌鸦这四类动物究竟谁才懂得真正的美味?猿猴把猵狙当作配偶,麋喜欢与鹿交配,泥鳅则与鱼交尾。毛嫱和丽姬,是人们称道的美人了,可是鱼儿见了她们深深潜入水底,鸟儿见了她们高高飞向天空,麋鹿见了她们撤开四蹄飞快地逃离。人、鱼、鸟和麋鹿四者究竟谁才懂得天下真正的美色呢?以我来看,仁与义的端绪,是与非的途径,都纷杂错乱,我怎么能知道它们之间的道理呢!”齧缺说:“你不了解利与害,道德修养高尚的至人难道也不知晓利与害吗?”王倪说:“进入物我两忘境界的至人实在是神妙不测啊!大草泽焚烧不能使他感到热,黄河、汉水封冻了不能使他感到冷,迅疾的雷霆劈山破岩、狂风翻江倒海不能使他感到震惊。假如这样,便可驾驭云气,骑乘日月,在四海之外遨游,死和生对于他身上都不起作用,何况利与害这些微不足道的端绪呢!”

[原文]瞿鹊子问乎长梧子曰:“吾闻诸夫子,圣人不从事于务,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缘道;无谓有谓,有谓无谓,而游乎尘垢之外。夫子以为孟浪之言,而我以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为奚若?”

长梧子曰:“是黄帝之所听荧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女亦大早计,见卵而求时夜,见弹而求鸮炙。予尝为女妄言之,女以妄听之。奚旁日月,挟宇宙?为其脗合,置其滑涽,以隶相尊。众人役役,圣人愚芚,参万岁而一成纯。万物尽然,而以是相蕴。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

丽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晋国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于王所,与王同筐床,食刍豢,而后悔其泣也。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与女,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是其言也,其名为吊诡。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既使我与若辩矣,若胜我,我不若胜,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胜若,若不吾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与若不能相知也,则人固受其黮闇,吾谁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与若同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恶能正之!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异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然则我与若与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

“何谓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辩;然若果然也,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辩。化声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穷年也。忘年忘义,振于无竟,故寓诸无竟”。

[译文]:瞿鹊子向长梧子问道:“我从孔夫子那里听到这样的谈论:圣人不从事琐细的事务,不追逐私利,不回避灾害,不喜好贪求,不因循成规;没说什么好像说了什么,说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说,因而遨游于世俗之外。孔夫子认为这些都是轻率不当的言论,而我却认为这是通向美妙的大道的途径。先生你认为如何呢?”

长梧子说:“这些话黄帝也会疑惑不解的,而孔丘怎么能够知晓呢!而且你则求之过急,就好像才见到鸡蛋便想立即得到报晓的公鸡,见到弹子便想立即获取烤熟的斑鸠肉。我姑且给你乱说一说,你也就乱听一听。怎么不依傍日月,怀藏宇宙?跟万物吻合为一体,置各种混乱纷争于不顾,把卑贱与尊贵都等同起来?人们总是忙忙碌碌,圣人却好像十分愚昧,与万岁的大道浑成一体而变得混混沌沌的。万物全都是如此,而且因为这个缘故相互包藏。我怎么知道迷恋红尘不是困惑呢?我又哪里知道厌恶死亡就不是类似年幼流落他乡而老大还不知回家一样的人呢?

丽姬是艾地封疆守土之人的女儿。晋国征伐丽戎时俘获了她,她泪水浸透了衣襟。等她到晋国进入王宫,跟晋侯同睡一床而宠为夫人,吃上美味珍馐,也就后悔当初不该那么伤心地哭泣了。我又怎么知道那些死去的人不会后悔当初的求生呢?睡梦里饮酒作乐的人,天亮醒来后很可能痛哭饮泣;睡梦中痛哭饮泣的人,天亮醒来后又可能在欢快地逐围打猎。正当他在做梦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睡梦中还会卜问所做之梦的吉凶,醒来以后方知是在做梦。人在最为清醒的时候方才知道他自身也是一场大梦,而愚昧的人则自以为清醒,好像什么都明了。“君主啊!草民啊!”实在是浅薄鄙陋呀!孔丘和你都是在做梦,我说你们在做梦这件事本身也在做梦。这番话,愚人称之为奇特和怪异。万世之后假如遇上一位大圣人能解释这个道理,这道理也就如朝夕相遇一样平常了吧!

“倘使我和你争论,你胜了我,我没有胜你,你果真就对,我果真就错吗?我胜了你,你没有胜我,我果真就对,你果真就错吗?难道我们有谁是对的,有谁是不对的吗?难道我们都是对的,或都是不对的吗?我和你都无从知道,而世人原本也都承受着蒙昧,我们又能让谁作出正确的裁定?让观点跟你相同的人来判定吗?既然看法跟你相同,怎么能作出公正的评判!让观点跟我相同的人来判定吗?既然看法跟我相同,怎么能作出公正的评判!让观点不同于我和你的人来判定吗?既然看法不同于我和你,怎么能作出公正的评判!让观点跟我和你都相同的人来判定吗?既然看法跟我和你都相同,又怎么能作出公正的评判!如此,那么我和你跟大家都无从知道这一点,还等待别的什么人呢?”

“什么叫调和自然的分际呢?不对的也就是对的,对的也就是不对的。对的假如果真是对的,那么对的不同于不对的,这就不须去争辩;对的假如果真是不对的,那么不对的不同于对的,这也不须去争辩。辩论中的不同言辞跟变化中的不同声音一样相互对立,就像没有相互对立一样,都不能相互作出公正的评判。用自然的分际来调和它,用无尽的变化来顺应它,还是用这样的办法来了此一生吧。忘掉死生忘掉是非,到达无穷无尽的境界,因此圣人总把自己寄托于无穷无尽的境域之中。”

[原文]罔两问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译文]:影子的影子问影子:“从前你行走,如今又停下;昔日你坐着,而今却站着。为什么没有自己独立的操守呢?”影子回答说:“我是有依赖才这样的吗?我所依赖的东西又有所依赖才这样的吗?我所依赖的像蛇的蜕壳和蝉的翅膀吗?我怎么能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我又怎么会知道为什么不是这样呢?”

过去庄周曾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活生生飞舞着的一只蝴蝶,感到多么愉快和惬意啊!不知道自己原本是庄周。突然间醒来,惊惶不定之间方知原来是我庄周。不知是庄周是梦中蝴蝶变成的呢,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庄周呢?庄周与蝴蝶必定是有区别的。这可以称做物我的交合与变化。

[解读]《齐物论》从寻找“天籁”开篇到庄周梦蝶结尾,揭示的就是这样一个至理:万物都有其对立的一面,也有其统一的一面;万物都在变化之中,而且都在向它自身对立的那一面转化。有其是必有其非,真正的“道”是唯一的,是对事物的高度归纳,大道虽然也隐藏在这是非之中,更游于是非之外。“只有战争与胜利的人生,究竟为何而活?” 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一切也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如果我们一味执著于成功与失败,不能享受这些丰盈醇美的宝藏,就永远不得逍遥。

天道轮回,亦真亦幻;因果流转,如梦如烟。看岁月无止,四时交替,山川万物都沐浴在漫漫红尘中,平等地享受着造物的恩惠,那么生动繁复,又那么和谐统一,自然很容易涌起一种万物均齐的情愫。听万壑的群山正在款款地歌唱,时而幽怨,时而和婉,时而壮怀激烈,时而狂歌当哭。是在山明水秀的漓江之中,还是在一泻千里的黄河之源?是在旌旗蔽空的淝水之畔,还是惊涛裂岸的苍海之滨?这天地合奏的交响曲,沁人心魄,鬼神亦为之战栗……读罢庄子的《齐物论》似乎自己的语言和心灵也融化在这无限和谐之中。

静谷 二00五年十一月五日于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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