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墓人的故事】二十一
粗布蓝衫；与乡邻亲善友好，深得父老爱戴后生敬畏。那时宁城人家只要家中有适龄孩童要读书，必然送来让他教导，并以此为荣。郑悟真出身在这样的家庭，深得父亲衣钵传授。虽年纪轻轻，却胸怀大志，一直把岳飞、文天祥、戚继光这样的忠臣良将挂在心上，供在香堂里。老先生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刻意要把他送上蓝天，让他展翅高飞！
思之再三，我说，我别的本事没有，我给他写篇文章吧？把他的经历，他打鬼子的英雄事迹，以及后来的遭遇如实地写出来，先在报纸上发表，然后烧给他？让活着的和死去的都知道他，你看可好？
答子见回答说：“是鬼王公孙左转告我、让我来的，他说郑教练的女儿目前正住在她爸的房子里！”我说我马上会把钥匙交过去的，你放心。不过你说的“教练”是咋回事？答子见告诉我：“郑悟真现在是黑龙潭太阴太极拳教练。公孙左很重视他，说他有来头；尤其这次中央领导在出席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9周年中谈到，抗日战争是全民族的胜利！他闻讯大哭！他找到公孙左，强烈要求为他平反！郑悟真是国民党老兵你知道吗？
公孙让他纠缠不过，一再向他解释：‘你的问题是遗留问题，我只管阴曹地府、问不得阳间的事，你现在已经成了厉鬼，回不去了！你让我怎么帮你？’郑教练便鬼哭狼嚎、昼夜不息。你是作家，鬼王让我问你可有什么好办法，让他不哭？”
郑悟真老人死了。死在月光小区她女儿给他买的房子里。死后半月邻居才觉不对，于是打了110，踹开门得到证实，郑悟真老人真的走了，从他出生到他倒下，他活了90年。
答子见喜形于色，连说好好好！但又说，为了慎重起见，你是不是先把他的事迹给我讲一遍，让我参加点意见你再写？还有，你是怎么知道他过去的事情的？
我对他说：“郑老是我师傅。我们师徒感情甚深，他的事情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好吧，既然你要听，就我知道的告诉给你吧。郑悟真原籍河南宁城人。他的父亲郑睢久是宁城乡绅，此人尊孔孟、举孝廉，乐善好施，追随孙中山信仰三民主义。更难得的是这位教书先生身怀绝技，精通武道，善技击，喜爱交结江湖豪杰！平日生活极为简单，素食清茶
八千里路云和月
忽一日噩耗传来：东去二百里徐州府一个村庄五十一户人家，一夜间被杀了四十七户，四户躲在地窖里幸免于难！现在是1941年，（民国三十年）郑睢久不能再犹豫了，他叫来四弟郑睢远，对他说：“你带着悟真投奔国军去吧，与其在家被杀死，不如上战场拼他几个，赚个够本！”
四弟郑睢远带着侄子郑悟真千辛万苦终于在云南找到队伍，参加了第五军。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英军在缅甸被日军围困，应美英一再请求，1942年中国组建了“中国远征军”赴缅参战。该部第200师作为先头部队在师长戴安澜的率领下率先进入缅甸，在守卫同古战役中歼敌五千，取得了参战首次胜利。郑悟真叔侄二人由于功夫好，刚好被选在了200师！郑睢远任班长，守山口；郑悟真任通讯员，负责在炮火中铺线接线。仗打得非常惨烈，当郑悟真爬到四叔跟前时，阵地上只剩下三个人了！郑悟真抓起枪向敌人射击，一个，两个，三个。当他放倒七个鬼子时，他身边的战士只剩下一个了！四叔称赞他：“好样的！枪法这么好！”郑悟真说：“还不是在家打兔子时练的，鬼子比兔子大，好打！”话音未落，一颗子弹飞来打在四叔胸膛上，四叔倒在堑壕里，郑悟真扑过去，喊叫着：“叔，你不能死，我爷我奶等我们回去哪！”四叔艰难地说：“我不行了。别哭，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回去对你爷说，我杀了十一个鬼子，我没给他丢脸。”
这番话那个仅存的战士听到了，他发疯似的把一筐手榴弹投向了敌群！援军赶到了，战役取得了胜利。战士向戴师长作了汇报。师长下命令：“一定要找到两位烈士遗体，等仗打完，运回国去！”郑睢远的遗体找到了，但郑悟真的遗体没找见。
当4月21日戴安澜将军率部收复棠吉被围，后突围进入野人山时，郑悟真回到了宁城老家。他跪在父亲面前，叙述了前后经过，并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告诉父亲这里头装着四叔的头发时，父亲非但没流泪，而且一脸的神圣与自豪！他让儿子起来，吩咐儿子四叔殉国的消息不能让爷爷奶奶知道，老人老了，让剩余的时间少点泪水吧！郑悟真坐到凳子上。父亲突然问道：“你是怎么回来的？仗打完了？”
悟真电着似的跳起来，回说：“我是跟着马帮回来的。”
“部队知道吗？”
“不知道。”
父亲一拍桌子，喝到：“你是逃兵？逃兵？你是我的儿子吗？”郑睢久一口鲜血喷出来，瘫倒在地上了！儿子去搀扶，老子不让，老子说：“你让我没脸见人，没嘴说人，你断了我一生的清白和尊严了，你走吧！”
儿子跪倒在地，痛哭流涕，说：“我回去，枪毙我我也情愿，不过，爹！我没给你丢人，我和四叔一共打死二十多个鬼子，我为国尽忠了，我回来是尽孝的呀！”
父亲不听他说。他给父亲磕了几个头，离开了家门。
郑悟真知道在劫难逃，逃也逃不出去，就老老实实作了十年批斗对象。
潇潇雨歇
郑悟真没死。当年他一出门就被鬼子抓了劳工，弄到徐州一座煤场挖煤去了。鬼子投降了，来了国民党。国民党撤退了，煤矿交给了解放军。直到1957年他才成家，和一个可怜的女人生下一个可怜的女儿。运动来了，有人揭发他散发反动言论：他说抗日战争国民党也打了！说国民党不抗战，老蒋躲在庐山乘凉，抗战胜利了他下山来分桃子纯属无稽之谈！
经调查，这一查把工作组吓一跳：原来这个郑悟真是条漏网大鱼！是个彻头彻尾的历史反革命加现行反革命。不过除了这条罪状，别的罪行还没有发现，而且平时工作也还踏实肯干，最后判了五年，被送去新疆劳动改造。结果汽车到了陕西华县车坏了，反正“天下之土莫非王土，天下之民莫非王民”。押车的和县上办了个交接手续，就把这一车人扔到了“时村农场”。在农场熬过五年，出来没处去，又留场四年，就到了1966年，这一年文化大革命爆发了！
是年5月16日戴安澜将军负伤。26日进军至邦茅时牺牲。马革裹尸回国后安放在广西全州香山寺内。1943年4月1日国民政府在香山寺为戴将军举行了国葬仪式。
八千里路云和月
“他老伴呢？郑姣母亲？”答子见问。
“在郑悟真劳改期间女人丢下孩子跟别人跑了，后来一直没有消息。”
我认郑老做师傅说是事出偶然，也不尽然；我总觉得仿佛冥冥中该着就有这样的安排，这样的机缘！我和他起初是在一块场地练太极的。各练各的，互不干扰。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你练了二两功夫，躺了半斤汗！你练的这是什么？”我停下，抬眼望他，他张着没牙的嘴朝我笑笑，摆摆手，走了。这之后我注意了他。他打的这是什么拳？整个儿人，走路都走不稳，下台阶都得扶墙的；意到手不到，纯粹是比划而已嘛！
结果有一天，我听到瓷砖断裂时发出的脆响声。当时没在意，郑老走后，我看见那块砖碎在那里，那地方正是刚才郑老“比划”的地方！我惭愧的无地自容。开始虚心地向他请教，后来干脆拜在他门下，成了他徒弟。
渐渐地，我发现他很孤独。有时接电话，（我想是他女儿打来的，）他双手捧着，毕恭毕敬，嗯嗯应着声，直到放下。他的情绪经常会一落千丈。有时会喊起来，用他浓重的乡音，喊：“我还没死呐！死了还能接你电话？”我不明白她女儿为什么不来陪他，倒是师傅经常念叨说，是他对不起女儿，这孩子命苦，他没照看好她。
他经常坐在月光小区大门外的立交桥下，痴痴地望街。每当我看到这情景，我的心就会揪疼。
只要有时间，我会把他请到家里，听他讲他的那些故事，吹箫给他听。有次我吹的是岳飞的《满江红》，他竟跟着唱起来！
怒发冲冠
凭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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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功名尘与土
两年后的1945年9月2日，日本签暑投降协议书。抗战胜利了。郑睢久接到两份“抗战烈士阵亡通知书”。通知书上一份写着“郑睢远”的名字，一份写着“郑悟真”的名字。一月后郑睢久老人含笑归去。
（泪眼迷离）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
空悲切！
（老泪纵横）
1976年文革结束。79年他的女儿找来了。女儿已经21岁，66年文革时她八岁，上小学一年级，十年一梦，她什么也没学到。女儿把他接到堂兄，——郑睢远儿子的家中。一块儿生活。郑睢远的儿子郑彬做服装生意，堂妹郑姣给他守摊儿。后来郑姣单干，又嫁了人生了孩子，之后便在月光小区买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让爹住。
不幸的是时运不济，自1937年七七事变日寇犯我中华，贼人奸淫掳掠、长驱直入；烧杀无辜，形同畜牲！直害得国无宁日，民不聊生。郑睢久终日以泪洗面以酒浇愁，心想报国无奈自己已经年迈、悟真也还只有一十七岁！
.9.7.
答子见听完我的故事，一拍屁股立起身就要走。留也留不住。只得将他送出门外，他转身将我拦住，对我说：“这是啥鸟环境？能走的话还是走吧！人挪活、树挪死嘛！郑悟真现在在我那里快乐的很！据公孙左说，原来省城文化局局长、美女木水水一直追求他，他都不尿她！”
守墓人答子见头回来我家，我在“受宠若惊”之余，还深深地感到诧异！毕竟他是身处阴阳两界的“奈何人”。把他接进客厅，落座、上茶，寒暄完才问道：“老兄无事不离丰都城，今日下山、可是捉鬼来了？”子见说：“案子上的事不分我管，目前我还是由黑龙潭办事处领导！你阴阳不分，把我和公孙左总是弄颠倒，你也老了？”“老了老了！”我笑说：“抓个铜板舍不得花，抓把蚕豆舍不得牙，哈，哈，”子见说：“你说的这话，真还有其人，你认识的，练太极的郑悟真！”“你认识他？”郑悟真和我住在一个小区，答子见认识他、我颇感意外。“他搬到我那里去了！我此次来就是受了他的委托，让你把他家大门钥匙还给他女儿！有这回事吧？”来不及为郑老的离世惋惜，忙应道：“有这事。郑老怕把钥匙忘在房子里，进不了门，所以在我这里放了一把，以防不测！这事是他告诉你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