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幸福
离别辞
近来，九十老母反复说她的过去
那些险滩、泥泞、风雨、血和泪
与父亲七十五年婚姻之战
有时，精神焕发、少女一样
更多的时候，边说边掉泪
穷根埋得太深，无法自拔
母亲沉浸在从前的贫困与苦难
善良、好强、敬神、畏天
还一遍又一遍写下来
担心如今的幸福瞬间消失
树叶坠落时，对风和大地告白
这是在辞别一个时代
老母亲的自留地
大哥拔了几次苗
没能剪掉这小“尾巴”
九十老母坚守一片自留地
茄子、辣椒、豆角、秋葵、巴升豆
春种秋收，除草施肥，生机勃勃
与贫穷搏斗了一生
含辛茹苦，孜孜以求
穷根，或者拔除或者遗传
财富，或者创造或者挥霍
再多苦痛也无法阻挡
四世同堂，欣欣向荣
风吹雨淋，基因传承、更新
转眼一个世纪
此刻，花红果绿，阳光正好
初心
母亲喝了半小杯
笑容如酒花
母亲的唠叨经久不衰
就像门口欢畅的小溪流
岁月的风霜止不住心疼
说着说着流下眼泪
九块钱学费都拿不出
第一双胶鞋是你捡废品买的
不干净的钱永远不伸手
母亲至今生活在苦难的阴影里
今生也摆脱不了贫穷的窠臼
不屈的身影耸立在岁月长河
回溯原生家庭的创伤
哥哥说贫穷成就了我们
母亲今天八十九
一家人喝了一件酒
有一种幸福
耄耋母亲喜欢讲从前的事
可以几个小时不停嘴
尤其是逢年过节
老老小小几十人在一起时
一遍一遍翻来覆去
从前的苦、小时的事
孙辈不知道奶奶在说啥
却也不说话礼貌地扑哧扑哧
或者悄悄溜到室外耍
我也常走神
脑海都是都市灯光人往车驰
有时母亲也发一点感叹
风一样平常却比炉火更亮
我喜欢回乡下老家
听母亲说说话发发痴
有时还喊上儿、媳和孙娃
语言不通也学几个词
有一种幸福
听耄耋母亲讲从前的事
在医院
望着年迈的母亲
寻找生命的初心
那松树皮般的皱纹
挂着玄妙的基因
那风雨飘摇的白发
堆着梦想的埃尘
那踉踉跄跄的步履
连着人生的潮汛
那时清时浊的眼神
亮着不屈的灵魂
那饱经磨难的双手
握着命运的风云
沧海中的一朵浪花
风雨中的一盏油灯
奇妙的人生轮回和修行
阳光在窗外招手
扶着母亲慢慢出门
从哪里来别无选择
到哪里去自己留神
祖母的瓦缸
五岁时就没见过祖母
祖母的样子却越来越清晰
顽劣、倔犟、调皮捣蛋
在额头留下月牙
躺在祖母的睡椅里
耳旁仍是蒲扇的叹息
偷吃瓦缸里的盐旱茶
瓜子、豆子、米糕、素食菜
至今口唇留香
秘密，祖母是否发现
瓦缸如今摆在曾孙几案
一只承接福气
一只盛满人间烟火
装着世世代代吃不完的流水
祖母墓碑上字迹早已模糊
墓碑下骨头已是尘埃
我们仍顶礼膜拜
岁岁年年
老战士
在道吾山漫游，偶遇一老人
撑着木棍，站在山头眺望
有点耳背，眼睛却有神
慈祥、安宁、乐天的样子
大门上挂了光荣之家的匾
老人家高寿？今年94
谁参过军？我自己，到过朝鲜
谁做饭？自己做自己吃
炊烟袅袅升起，耳边春雷滚滚
屋角那棵不知名的树高大起来
老年月光族
每个月准时来
不取钱也要打印一下
街头垃圾还没扫尽
早餐店包子刚上热气
银行门口就排起长队
落叶飘零步履蹒跚
河水断流万物凋谢
老年味越来越浓
摸摸白发，细思极恐
回故乡
这棵树已经400多岁
这棵挂满儿时欢乐与忧郁的老枫树
还在一年一寸地长
这块石头已经亿万年
这落满笑声眼泪和伤痕的岩石
有一天会长成山峰
人不如草木
那就在石头上多坐一会
直到腿脚发麻夕阳西下
苔藓上溪水里看自己的影子
许百经，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南方周末》《湖南日报》等报刊和网络平台，以来入选《中国诗歌排行榜》《中国微信诗歌年鉴》《湖南诗歌年选》《诗屋年度诗选》等多种选本，有作品集《一个浏阳人的梦》等，偶有获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