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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画论类编 · 花鸟(下)

时间:2022-10-10 07: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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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画论类编 · 花鸟(下)

●芥子园画传画翎毛浅说

清 王概等撰

○画法源流

诗人六义,多识鸟兽草木之名;《月令》四时,亦记语默荣枯之候。然则花卉与翎毛,既同见于《诗》、《礼》,自宜兼善丹青矣。花卉源流,先编草本,已附虫蝶;今于木本,合载翎毛。考唐宋名流,皆花卉、翎毛交善,安得重编再录?至若翎毛,为类不同。薛鹤郭鹞,已见称于古人,后此岂无专以一体擅长者哉!如薛稷之后,冯绍政、蒯廉、程凝、陶成俱善画鹤。郭乾晖、乾祐之后,姜皎、钟隐、李猷、李德茂俱善画鹰鹞。边鸾善孔雀。王凝善鹦鹉。李端、牛戬善鸠。陈珩善鹊。艾宣、傅文用、冯君道善鹌鹑。范正夫、赵孝颖善鹡鸰。夏奕善鸂鶒。黄筌善锦鸡鸳鸯。黄居寀善鹑鸽山鹧。吴元瑜善紫燕黄鹂。僧惠崇善鸥鹭。阙生善寒鸦。于锡、史琼善雉。崔慤、陈直躬、张泾、胡奇、晁悦之、赵士雷、僧法常善雁。梅行思善斗鸡。李察、张昱、毋咸之、杨祈善鹤。史道硕、崔白、滕昌祐、曹访善鹅。高焘善鸡鸭浮雁。鲁宗贵善鹅雏鸭。黄唐垓善野禽。强颖、陈自然、周滉善水禽。王晓善鸣禽。此俱历代名家,或花卉中安置,耑善一长。或众鸟中描写,尤称最妙。至若山禽水鸟,诸方产育不同,锦羽翠翎,四季毛色各别。以及飞鸣宿食之态,嘴翅尾爪之形,图中之未悉载者,又当以意求之耳。

○画翎毛用笔次第法

画鸟先从嘴之上腭一长笔起,次补完上腭,再画下腭一长笔,又次补完下腭。点睛须对嘴之呀口处为准,其次画头与脑,又次画背上披蓑毛及翅膀,再则画胸,并肚子至尾,末后补腿桩及爪。总之鸟形不离卵相,其法具见后诀。

○画翎毛诀

翎毛先画嘴,眼照上唇安。留眼描头额,接腮写背肩。半环大小点,破镜短长尖,细细梢翎出,徐徐小屋填。羽毛翅脊后,胸肚腿盹前。临了才添脚,踏枝或展拳。

○画鸟全诀(首、尾、翅、足、点睛及飞、鸣、饮、啄各势)

须识鸟全身,由来本卵生。卵形添首尾,翅足渐相增。飞扬势在翅,舒翮捷且轻。昂首须开口,似闻枝上声。歇枝在安足,稳踏静不惊。欲飞先动尾,尾动便高升。得其开展势,跳枝如不停。此为全身诀,能兼众鸟形。更有点睛法,尤能传其神,饮者如欲下,食者如欲争,怒者如欲斗,喜者如欲鸣。双栖与上下,须得顾盼情,亦如人写肖,全在点双睛。点睛贵得法,形采即如真。微妙各有理,方足传古今。

○画宿鸟诀

凡鸟之各状,飞呜与饮啄,此则人所知,但未知其宿。枝头安宿鸟,必须瞑其目;其目下掩上,禽之异乎畜。嘴插入翼中,毛腹藏双足。因稽宿鸟情,证之古谚语。鸡宿必上距,鸭宿必下嘴。下嘴咮插翼,上距缩一腿。虽言鸡鸭性,亦具众禽理,作画所当知,一切类推此。

○画鸟须分二种嘴尾长短诀

画鸟分二种,山禽与水禽。山禽尾必长,高飞羽翮轻;水禽尾自短,入水堪浮沉。须各得其性,方可图其形。尾长必短嘴,善鸣易高举;尾短嘴必长,鱼虾搜水底。鹤鹭则腿长,鸥凫亦短腿;虽俱属水禽,亦须分别此。山禽处林木,毛羽俱五色,鸾凤与锦鸡,辉灿铺丹碧。水禽浴澄波,其体多清洁;凫雁色同苍,欧鹭色共白。惟有双鸳鸯,形须分雌雄,雄者具五色,雌与野鹜同。翠鸟多光彩,羽毛皆青葱。翠色带青紫,嘴爪丹砂红;羡此一禽色,独冠水鸟中。

○设色诸法

画传初集山水中,已载设色诸法于卷首矣。兹后编之谱,花卉虫鸟也,尤当以着色为先。今附本卷者何也?从前诸谱,各首述源流,次法诀,次分式,次全图。兹总以设色终焉,为诸谱中初学旨归。有如《书》所谓:“若作梓材,既勤朴斫,惟其涂雘”,因粗治以及细削,然后饰以丹朱采色。亦若《逸诗》之巧笑美目,具此倩盼之姿,而后加以华采之饰。昔因诗而喻以给事之有后光,今因绘事而引《诗》、《书》以见层次。门庭堂奥,了如指掌矣。

○石青

石青须择梅花片者,敲碎入乳钵细研,用水漂成三号,晒乾。最上轻清色淡者用染正面绿叶,方得深厚之色。其中为质粗细得宜,为色深浅正当者,用着纯青花瓣及鸟之头背。最下质重而色深者,用着鸟之翅尾,及衬深绿叶后。凡着鸟身花瓣,青浅者以靛青分染,深者以胭脂分染。

○石绿

石绿研漂法同石青,亦分三种。其上色深者,只宜衬浓厚绿叶,及绿草地坡。其中色稍淡者,宜衬草花众叶,或立着正面,罥以草绿。或着翠鸟用草绿丝染。其下色最淡者,宜着反叶。凡正面用石绿,俱以草绿勾染,深者草绿宜带青,浅者草绿宜带黄。

凡用石青石绿,将乾者用广胶水研开,胶不可多,多则黏滞不任笔;不可少,少则稀淡易脱。须审度用之。如绢上正面用草绿,只宜背面衬石绿。若于扇头纸上用浓重之色,不能反衬。则用于正面,再加草绿染罥方觉厚润,未可一次浓堆,不妨数层渐加,则色匀而无痕迹。用后必将滚水漂出胶,次日再加色,方鲜明。

○朱砂

入画之大红,必须朱砂方不变色,以银朱色久则变也。细研少加清胶水,澄去下面重脚,漂去上面浮黄,将中间鲜明者晒乾加胶,用着山茶、石榴大红花朵瓣。以胭脂分染,在下沉重,只可反衬。

○银硃

如朱砂不佳,反不如银硃鲜明,则以银硃代之。须用标硃细研,漂澄其浮面沉脚,取中间者加胶用之。

○泥金

将真金箔以指略黏胶水,蘸金箔逐张入碟内乾研,胶水不可多,多则水浮金沉,不受指研矣。俟研细,金箔如泥,黏于碟内,始加滚水。研稀漂出胶水,微火炽乾,再加轻胶水用之。泥金只宜于朱砂石青上方发光彩。用之钩染鸾、凤、锦鸡之毛羽,愈显丹翠辉煌。亦有用染果色,及钩正面着青绿之叶筋者,用后亦宜出胶,如青绿法。

○雄黄

选明净者细研,漂如青绿法。加胶水,用着花中金黄之色。但其色日久或变,竟有只用藤黄以朱砂浮标罥之,即成金黄色矣。

○博粉

用杭洲回铅定粉擂细,再入胶细研,以水洗入碟内,少定片时另过一碟。将下面沉重者不用。置微火上,俟面上浮起黑皮,此乃铅性未尽,以纸拖去,再起再拖。黑尽乃止。加轻胶水和研,微火炽乾。画时滚水洗用,或着白花,或合众色。凡绢上正面用粉,后面必衬。又蒸粉去铅法:将老豆腐一块,中挖空,安成块铅粉,入锅内蒸之,蒸后取粉研用,则铅之黑气,豆腐内收尽矣。

着粉法:正面着粉宜轻宜淡,要与墨框相合,不可出入。如一层未匀,再加一层,故宜轻,便于再加。若先已重傅,再加则掩去墨框,无从分染;且不可太重,太重则有日久铅性变墨者矣。

染粉法:如牡丹、荷花虽经傅粉,必再以粉染其瓣尖,方有浅深层次。诸花之瓣如求骄艳,亦必先于粉上加染。

丝粉法:花如芙蓉、秋葵,瓣上有筋,须钩粉色染。菊花每瓣亦有长筋,以粉丝出,并钩外框,再加色染。众花心须,从中先圈一圆圈,由圈四围丝出粉须,须上点黄。

点粉法:写生花不用钩框,只以粉蘸色浓淡点之。宜意在笔先,与钩勒花不同。其枝叶俱宜用色笔画成,名为没骨画是也。若点花蕊之粉,须合藤黄,不可过深,入胶宜轻,点出黄蕊,方外高内凹不晦暗也。

衬粉法:绢上各粉色花,后必衬浓粉方显。若正面乃各种淡色,背后只衬白粉。皆系浓色,尚觉未显,则仍以色粉衬之。若背叶正面色用浅绿,背面只可粉绿衬,不可用石绿。

○调脂

胭脂,须上好双料者,以滚水浸绞,取汁去滓,晒乾用之。如天阴需用,则火上炽之,将乾取起,不可乾枯也。花之得色,惟脂与粉。粉取洁白,为花之形质。脂取鲜明,为花之精神。争娇夺艳,似醉如羞。其妖娆之态则全在乎脂矣。又如美人双颊,不在深红。但染色不可过重,须轻轻渐次加染,得宜即止。

○烟煤

烟煤,惟画鸟兽、人物毛发用之。将油灯上支碗虚覆半时,俟其烟头熏结,扫下入胶研用。胶不可多,多则光亮,钩墨不显。虫鸟中如染鸜鹆、百舌之翎羽,白鹤之裳,峡碟之翅,先浓淡染出,以浓墨丝其细毛,钩其大翅,则烟煤色暗,墨色光亮悉见矣。

○靛花

靛花,在青绿金朱中可谓草色最贱者,然其合成聚众,加染石青,于青绿金朱中决不可少。其色必须精妙,较众色为难。众色俱可一日合成,惟靛青必须数日。众色四季俱宜,惟靛青入胶研漂去滓宜于夏日。以便烈日晒成,不假火力。若急用则以火熬,但勿致枯焦为妙。画花卉人,只知脂粉之色为功居多,然花与叶各相映带。若叶色不佳,花容亦减,靛之有俾于绿,绿之有俾于红,交有赖焉。其制法已详具于画传初集中,今不再录。

○藤黄

名笔管黄者佳。其色有老、嫩二种:嫩则轻清,老则重浊。合色自宜嫩者,用水浸化不可近火,近火则凝滞皆滓矣。若着黄色花头,浅者仍以黄染,深则用赭染或脂染。靛与藤黄合成绿色,亦有三种,用分深、浅、老、嫩也。

深绿:靛七黄三,宜着山茶、桂、橘之叶,钩染纯用靛青。

浓绿:靛黄相等,宜着一切浓厚之叶,钩染用深绿。

嫩绿:靛三黄七,宜着一切木本嫩叶草花梗叶及深绿之反叶,钩染用浓绿。

又有一种最嫩之叶,全用黄着,以脂染脂钩,衬以绿粉。

○赭石

须选石色鲜润,其质不刚不柔,于沙盆中细磨,澄去面上白水,并弃脚下粗渣,入胶熬干,作老枝、枯叶、辛夷苞蒂,并用合众色也。

合墨为铁色,着树根茎。

合脂墨为酱色,点海棠、杏花蒂。

合黄为檀香色,可染菊瓣。

合绿为苍绿色,可点腊梅、秋葵苞蒂,并画树花嫩枝,草花老梗。

合朱为老红,可染菊瓣。

○配合众色

各种绿色,已附见靛花、藤黄之后,赭石后亦附载有配合诸色,尚有未尽者,今为补载,以便配用。靛青加脂为莲青,再加粉为藕合。浓绿加墨为油绿。淡绿加赭为苍绿。藤黄合朱为金黄。粉红加赭为肉红,加朱为银红,脂加朱为殷红,脂加黄为金黄。五色相配,变化无穷。无益花鸟者,不及备载。

○和墨

写花自不可少墨,有写色花间以墨叶者。有不由颜色全以墨描墨点者。墨色全在浓淡分之,花与叶之墨宜二色,但花色内少加藤黄,则画成花叶分明不异用色矣。

○矾绢

将生绢自上由左右三面黏嶬上,其下未黏一面,用细长竹签钻眼,起伏插穿,晒乾。将细绳穿缝竹签于嶬枋之下。敲开嶬之两边,用削塞定再紧收下绳,俾绢平安。先熬广胶擂明矾未,冬月胶一两用矾三钱,夏月胶七矾三,将胶预以滚水浸之入净锅熬开,将矾末入瓷碗中,用冷水浸化,俟胶渐冷,加入矾水搅勾,再加滚水。将嶬绢竖于壁间,用排笔由上而下刷于绢上,晒乾再上,须三次方妙。后二次,胶水更宜轻淡,可用滚水加之,则不致胶冷凝滞。若冬月,胶水宜微火温之,至于胶水厚薄,须审其弹之有声则可矣。

○矾色

绢画上如用青绿朱砂厚重之色,恐裱时脱落颜色,须於未落嶬时,上轻矾水一通,其矾之轻重,须尝之略带涩味可也。矾时用笔轻过,不可使其停滞,反增痕迹耳。若背后有衬青绿,则亦宜矾之。

右设色诸法。系绘事秘传,兹不惮艰幸,多方访辑,委曲详尽,为后学津梁,慎毋忽焉。

西泠沈心友因伯氏识

●天下有山堂画艺

清 汪之元撰

○墨竹指三十二则

写竹之法,先习用笔,如书家之用中锋。中锋既熟,复以全体之力行笔,虽千枝万叶,偃仰欹斜,无不中理。若使一笔不中,则桃叶、柳叶,百病俱集。学者欲驱此病,必须握管时心心在中锋,行笔时念念着全力,久习而后能佳。

凡笔未着纸之先,必须悬起臂腕,紧握笔管,端然尽力而为之。正如钩镶格抵,非一身之全力不可。更须笔尖与腕力俱到,其梢叶足长五寸,秀健活泼,生气尽浮纸上,迎风听之若有声然。今人写竹其病全是臂腕无力。只将指推引笔管,轻轻撇捺开去。但不知撇捺开去之叶,长不过寸许,甚至桃叶、柳叶,形像毕露矣。不独写竹为然,则学书亦有此病,良可叹也!梅道人以书法作竹,东坡以竹法作书,其所以然,前人未尝道破,遂误后人,东涂西抹,沾沾自以为能事也。钱塘诸曦庵墨竹,梢叶长五寸,生气浮动,皆以此法运用,惜乎曦庵亦未拈出,以教后人何缺也。

写竹竿自上而下,悬腕中锋,如书法作真竖,必使骨干筋力,直追下来,则脉络贯通,方有生气。若自下而上,即是偏锋,乃竹片耳,何可为法?

写竹先要安竿,不犯鼓架、编篱之病,不犯疏密失宜之病,虽百十竿,森森林立,布置帖妥,勿使一竿有不适然者,然后生枝。枝好则叶有情,叶之多寡,皆由枝定。枝繁而叶少其势秃,枝疏而叶稠,则零乱无着。且枝粗细亦当均匀,过细如以线穿叶,纯无生气,过粗即枝与叶了不相干,均为病也。

竹叶起自四笔耳,虽千万叶之多,亦只如此,然此四笔乃文章家之起、承、转、合也。四叶必须相向有情,不可使一叶相背。而且一竿之势,一枝之态,一叶之雅倩,其高下、向背、浓淡、疏密,俱要得宜,则风流潇洒,翩然凌云,得竹之三昧者。

浓为嫩叶,淡为老叶。大竹则淡叶居多,小条以浓叶为主。若错乱互异,非其法也。

叶之长者不过五寸,然全身之力,何至限于此,但笔行到叶尖处,自然而然手腕暗中上提,或笔尖带出回锋,此用力之效也。否则尖锋透露不能饱满,是叶之病也。

墨竹之妙,全在游泳于矩度之中,奔放于形迹之外,加之沉郁顿挫,则不至于欹侧怒张,腕转低徊,自不落锋芒圭角。

松、竹、梅,岁寒三友也,三者俱疏陈不宜密,而竹疏更难,密复不易。要使疏而不秃,密而不乱,方为老手。

凡画皆摹写形似,唯墨兰竹只写影。写影者,写神也。脱不得神,则影亦失之,何况形似乎?

学墨竹初宗与可、吴仲圭,然后来李息斋、赵子昂、苏长公、夏昶诸家,俱宜仿效,集其大成,自出机杼而后能。

画竹之法,只有两途,不入雅,使人俗。雅者有书卷气,纵不得法,不失于雅,所谓文人之笔也。俗者有市井气,如山人墨客,僧道行家之习气耳。即使百法俱备,终令俗病莫瘳。古人云:“唯俗不可医”,信矣。

余于绘事,自丱角时便喜究思,至于墨兰竹,益加苦心研求,必欲尽得古人遗意而后已。世之传习者固不少,大都天姿有余,功力不足,便自矜为能事,所以得超上乘,实为寥寥。文湖州为墨竹派衍不祧之租,至元吴仲圭远接衣钵,可谓前无古人。明则赵备王雅宜诸君各成一家,可称继述。至我朝乃有钱塘诸升字日如号曦庵,粹精于此,复变仲圭一枝半干,宕为大帧巨轴,而千竿万挺,加以邱壑峦蟑,烟云变灭,山瀑淙淙有声,观者如置身潇湘、渭水上,峰壑之间多余响矣。盖曦庵早年工山水,与蓝蜨叟名瑛者颉颃不远,蜨叟以山水擅名,故曦庵遂弃山水作墨竹,亦享盛名。乃以墨竹兼邱壑,又自曦庵始也。曦庵之学虽为继者,余尝见曦庵为曲阿陈咸若作墨竹长卷,始而晴明,渐见阴晦,阴后风生,风后雨作,雨后继之以雪。溪迳连络,渚碛流通,一卷之内,阴阳气候之不同,而使笔墨尽夺化工,虽古人亦未尝梦及之也。唐张询在蜀为僧梦休画早午晚三景于壁间,谓之三时山,僖宗幸烛见之,叹赏弭日。而曦庵此卷将来未知坠落谁手,岂不惜哉!

文湖州云:“今画竹者乃节节而为之,叶叶而累之,岂复有竹乎?”故写竹必先有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振笔直遂,以追所见,如兔起鹘落之势。山谷老人亦云:“先有竹于胸中,则本末畅茂。有成竹于胸中,则笔墨与物俱化。”故知墨竹之法,原与山水不可同日而语。诚如李息斋论画竹,直是篱堵间物,如书家谓学古人不能变,便是书家奴。

古人谓胸有成竹,乃是千古不传语。盖胸中有全竹,然后落笔如风舒云卷,顷刻而成,则气概闲畅,大非山水家五日一石十日一水,沾沾自以为得意也。

书家谓提得笔起,乃是千古不传语,墨竹亦然。提笔不起,安能作竹?书家谓无垂不缩,无往不收。墨竹使笔亦当如是,细心体会,久而自见。

墨竹最宜苍老,苍老非怒笔生硬之谓。不苍老便是握笔不坚固,无臂腕力,故有桃叶、柳叶、蜂腰、鹤膝、鼠矢,百病俱见。徐文长诗云:“一团苍老暮烟中。”不独墨竹为然,凡于画直皆宜如此。

子昂诗云:“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应知八法通。”明王绂亦云:“画竹之法,干如篆,枝如草,叶如真,节如隶。”即知古人书法竹法,原无二理。苏、吴二家之法,诚不谬矣。

文与可为墨竹鼻祖,学者宗之若山水家之仰辋川也。至元梅华道人独能超出范围,自成一家,如书家直要脱去右军老子习气,所以为难耳。学古不变,是书奴也。

墨竹之妙,必须摹仿前人墨迹,风格潇洒,豪迈绝伦,方可得其精微。独是神理流动,险绝欲飞,乃从天骨中流出,正如气韵必在生知,禅家谓无师智,不可强也。

山水家以神品置逸品之下,以其费尽工夫失于自然而后神也。余谓墨竹有逸品而无神品,一落神品,便不成竹。正如千仞高峰,一超便上,勿使从阶梯夤缘,令人短气。

董宗伯云:“书家以险绝为奇,此窍惟鲁公、杨少师得之,赵吴兴弗解也。”予谓墨竹亦然,风枝雨叶,亦以险绝为奇,此窍惟梅华道人得之,李仲宾弗解也。

余尝见吴仲圭墨竹,每于杂乱中有严密,疾忙中见飘扬。鲜于学士诗云:“凉阴生研池,叶叶秋可数。”观诗可以悟墨竹之法矣。

墨竹自又湘州而后,传习者甚多,唯梅花道人独开生面,如晋之书法至宋米元章始畅也。

徐青藤云:“化工无笔墨,今字写青天。”予谓此诗墨竹诀也。无笔墨即庖丁目无全牛之理,后人不知,但笔笔而为之,叶叶而累之,岂复成竹?

写竹初以古人为师,后以造化为师,渭川千亩皆吾粉本也。

余尝见吴仲圭墨竹谱矣,专言已成之学,所论刚、柔、动、静,是墨竹中三昧语,求之古人,尚有未尽然者,何有于初学入门之要法?所谓自好章甫,强越人以文冕也。

运笔行笔之法虽云俱备,然每于大帧、巨幅、长条、横披,有高下、横竖之不同,伸缯于几,且缓执笔,必先澄怀凝思,得其形势安顿之法,胸中成竹,然后振笔挥毫,则婆娑偃仰,无不合度。如羲之《笔阵图》所谓本领者将军也,心意者副将也,凝神静思,意在笔前,以此知书法画法原无二理,学者宜尽心焉。

书家有八体,山水家有六法,习墨竹者岂无其体法耶?然古人实未之有也,俾学者何所持循?余因拟之,其法亦有六:一曰胸有成竹,二曰骨力行棰,三曰立品医俗,四曰气韵圆浑,五曰心意中蹳刺,六曰疏爽淋漓。

又有六病,一曰笔力柔媚,二曰神情散漫,三曰源流不清,四曰体格粗俗,五曰未成目眩,六曰心手相戾。

○墨兰指

写兰之法,起手只四笔耳。其风韵飘然,不可着半点尘俗气。丛兰叶须掩花,花后插叶,亦必疏密得势,意在笔先。自四叶起至数十叶,少不寒悴,多不纠纷,方为名手。

写前用笔与写竹法同,前已言之详矣。惟叶起自四笔写到数丛皆不纷乱者,以有此规矩在于胸中耳。规矩者何?即谱中起手层次交互之法也。兰叶与蕙叶异者,刚、柔、粗、细之别也。粗不似茅,细不类韭,斯为得之!

写叶自左而右者顺且易,自右而左者逆且难。但先熟习其自右而左,则自左而右者,不习而能矣。必使左右并妙,然后为佳。

护根乃兰叶之甲坼也,更宜俯仰得势,高下有情,简不疏脱,繁不重叠,然必以少为贵。

折叶使笔,起手时,笔尖微向叶边,行到转折处,笔尖居中,向后须以劲取势,软而无力,便是草茅,不足观也。叶之刚柔,要在落笔时存心为之。刚非生硬,柔避软弱,在人能体会其意。

两丛交互,须知有宾主,有照应。

写兰难在叶,写蕙叶与花俱难,且安顿要妥,若一箭有不通然,便无生意。且叶有好处,不可以花遮掩,有不好处,即以花丛脞于其间,便成全美矣。

用笔虽同写竹,必先在于得势。长、短、高、下,安顿得宜。落笔未发,须避前面交叉,落笔既发,须让后来余地。花后添插数叶,则丛丛深厚不堕浅薄之病矣。

蕙之一干数花,或七、或五,审叶多寡,以配其花,要有态度。偃仰向背,触目移情。惟花干为最难,但习之既久,纵笔生新,然后得心应手,愈老愈奇,初由法中,渐超法外,此化工笔也。

花瓣自外入,勿使内出,若从内出,其辨太尖,再加姌嫋,便成柔媚丑态,王者之香,安得有此?

善貌美人者传神写照惟在阿堵中,兰花数瓣,实如刻画,但花之全体生动,亦只在花心数点焦墨。张僧鹞点睛之法也,不可不慎。

点心正中是花之正面,在两胁露出,是花之背面。

郑所翁写兰不着地坡,何况于石?如云林山水不写人,此高人意见,偶有所感发,非理之必然也。后人不当借意避之。余每作墨兰,多俪以怪石,否则或竹或芝草之类,略加点缀,不独损致生动,且令兰德不孤。安用矫情泥古,好奇以绝俗也?

写兰之法,多与写竹同,而握笔行笔,取势偃仰,皆无二理。然竹之态度自有风流潇洒,如高人才子,体质不凡,而一段清高雅致,尚可摹拟。惟兰蕙之性,天然高洁,如大家主妇,左门烈女,令人有不可犯之状。若使俗笔为此,便落妾媵下辈,不足观也。学者思欲以庄严体格为之,庶几不失其性情矣。

石分三面,古人写石之法也。徒知其法,而无一毫生气流动,不可谓之石。然必欲生气流动,其理实难。惟其人胸中无尘滓,下笔如有神,其生动之致不求而自得矣。

写石用笔如行云流水,不可凝滞。宁顽莫秀,宁拙莫巧,宁粗老莫软弱。此写石之大旨也。

兰、竹中石只宜用大斧劈皴,乃大方家数。其余皴法虽多,供不宜用。不但不配,抑且纷乱。试取古人笔墨观之,足见余言之不谬也。

先看兰、竹所向,然后加石,必顺承其势,有情有致,不可失其宾主顾盼之意。

写石宜瘦不宜肥,宜丑不宜妍,宜嶮崎不宜平稳,石之能事毕矣。

石必先写轮廓,如游龙夭矫,其石自然生动,轮廓迟钝,纵有好体势,亦无所用矣。

石固顽然一物耳,写来体致又须流动,其所以然者,可以意会不可以言传也。古人谓石曰云根,又曰石无十步真。顾名思义,亦可知矣。其精神全在流动,落笔时只体此意。

苔则点石之病笔处,既无病处,苔可不点。后人不知其义,每于石之住处亦必多多点之不已,可谓佛头着秽。

苔有各种家数不同,如横点、竖点、斜点、梅花道人点、松毛点,因石而后加之,不可误用。一幅之间,不得作两种苔。

苔宜攒三聚五,不即不离,过多则石不显,必须恰好不多不少之间。

修竹茂林,安得生于不毛之地?但于竹根石隙,皆宜点缀疏草,蕙兰之侧亦宜用之,蒙茸可喜。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二者岂可偏废?若郑所翁诗云:“纯是君子,绝无小人。”此则为郑子之兰,吾不敢效也。

芝亦草也,其体格绝无一毫流动之处,在文人笔底即雅,在俗人笔底即恶。在蓝田叔诸曦庵二人笔底,直成千古矣。其所以然之妙处,不能以言语形容,且无笔法规矩之可寻。学者当求之于体格之外,神情之内可也。

●榕巢题画梅

清查礼撰

凡作画须有书卷气方佳,文人作画,虽非专家,而一种高雅超逸之韵,流露于纸上者,书之气味也。至画梅当涂本、行干、出枝、勾花,随笔点染,自有生趣。不到处乃是佳处。如刻意求工,则笔墨转滞矣。少陵云:“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谓属文也。然移之作书画,亦未有不佳者。

画古梅须有龙蠖蛰启之势,屈伸盘礴,纵横自如,余不惯画此种,偶一为之,亦殊怪异。

画梅家有用浓墨者,有用澹墨者,有用燥笔者,有用湿笔者。一幅之中,浓澹相间;一卷之内,燥湿并行,均无不可,然必求其脱而后为上乘。

古人画梅枝干有似女字、之字、戈字、丫字、丛字之分。桩根有类松、类柏、类柳、类藤、类假山之别。花瓣有一勾、两勾、层勾之不一。要在华有风神态度,斯无不可,亦无不妙。否则止知摹仿古人,不过一枯木朽株,了无生气,奚取乎画梅哉?

木欲遒而空则古,干欲硬而折则健,枝欲瘦而斜则峭,花欲密而澹则疏,蕊欲饱而乱则老。

凡画梅花意在笔先,伸纸熟视,隐隐间若有枝干横斜,花蕊萧疏之意,或正或欹,或浓或澹,形象神理,宛在目前,然后举笔落墨,自有佳境。昔文与可画竹云:“胸中先有成竹,然后振笔从之。”信然。

古人画山水有粉本,前辈多宝蓄之,至画梅则无定格,信笔所之,兴到则笔到,笔到则神到,行乎其所不得不行,止乎其所不得不止,正亦可,欹亦可;卧亦可,倒亦可;交亦可,离亦可;简亦可,繁亦可。或古根出土,或峭枝扫空,或倚山临水,澹月荒烟,千态万状,任笔行之,无不得宜,何用粉本为?

画梅必于冗处求清,乱中寻理,交枝接柯,繁花乱蕊,虽多不厌,且倍觉闲雅,方称合作。

画梅有会心处则下笔自有神,若近若远,若断若连,若浓若澹,若有意若无意,此之谓三昧。

写梅如画高士,如绘美女,简澹冲椎,自见其高,幽静贞闲,自见其美。

画梅要不象,象则失之刻;要不到,到则失之描。不象之象有神,不到之到有意。染翰家能传其神意,斯得之矣。

前人云:“疏影暗香,为梅写真,雪后水边,为梅传神。二者俱难作意。”宋人画梅,千枝万蕊者有之,一干数花者有之,枯桩双树攒三聚五者有之,然无不萧散幽逸,老瘦奇古,能如是,是谓得其三昧,否则水中捞月,无处捉摸矣。世尊云:“昨说定法,今日说不定法。解脱法门如是。”吾谓点缀寒香,补苴玉树,亦如是。

梅树生于谷口、溪漘、驿旁、亭畔者,枝干必多逸致,非画家作意为之,实造化自然之理。

尺幅中繁枝丛杂,粉葩烂漫,有空谷深林境界。

竹外一枝斜更好,梅之佳致也。惜余不善画竹,恨事恨事。

画无根梅,旁杂苍松一枝,翠竹几叶,更见生香活色。

绘画之事,文人笔墨中一节耳,能与不能,精与不精,固无足重轻,然古人敦忠孝者或能书能画,或书画虽不甚精,而世多珍惜之,何也?重其人遂重其翰墨耳。然古人翰墨实堪传世者,其人行止亦未有不高。间有书画佳而人品不正者,必为人所弃,若宋之苏、黄、米、蔡,蔡谓京也,后世恶其为人,乃斥去之而进君谟焉,足知士必先端品而后可以言艺也。余性好画梅,梅于众卉中清介孤洁之花也,人苟与梅相反,则媿负此花多矣。讵能得其神理气格乎?

画梅有三病:一病在墨过重,根本仗干上如炭黑,致伤闲雅矣。一病在笔过工,勾花点蕊,极是整齐,韵失肃疏矣。一病在致太怪,于横折斜曲中,过求新奇,不知梅致固异他树,然断无杂出诡生之理。坡公云:“玉颊何劳獭髓医?”犯此病者,无药可疗。

画家写意必须有意到笔不到处,方称逸品。画梅者若枝枝相接,朵朵相连,墨迹沾纸,笔笔送到,则刻实板滞,无足取矣。前人所谓宣和、绍兴、明昌之睿赏,弗及宝晋、鸥波、清閟之品题,亦此意也。

唐宋人作画多用绢,然绢终不若纸之得墨。交绢轻于鲁缟,丝纯细颇受墨,用乾皴写梅一枝,似觉别有生趣,未识有中鉴赏之目否!

●小山画谱节录

清 邹一桂撰

昔人论画,详山水而略花卉,非轩彼而轾此也。花卉盛于北宋而徐黄未能立说,故其法不传。要之画以象形,取之造物,不假师傅,自临摹家专事粉本,而生气索然矣。今以万物为师,以生机为运,见一花一萼,谛视而熟察之,以得其所以然,则韵致丰采,自然生动,而造物在我矣。譬如画人:耳、目、口、鼻、须、眉一一俱肖,则神气自出,未有形缺而神全者也。今之画花卉者,苞、蒂不全,奇偶不分,萌、蘖不备,是何异山无来龙,水无脉络,转、折、向、背、远、近、高、下之不分,而曰笔法高古,岂理也哉!是编以生理为上,而运笔次之,调脂匀粉诸法附于后,以补前人所未及,而为后学之津梁。览者识其意而善用之,则艺也进于道矣。

画有八法、四知。八法之说,前人不同,今折其衷,以论花卉。

一曰章法:章法者以一幅之大势而言。幅无大小,必分宾主。一虚一实,一疏一密,一参一差,即阴阳昼夜消息之理也。布置之法,势如勾股,上宜空天,下宜留地。或左一右二,或上奇下偶,约以三出。为形忌漫团、散碎,两亘平头,枣核、虾须,布置得法,多不嫌满,少不嫌稀。大势既定,一花一叶,亦有章法。圆朵非无缺处,密叶必间疏枝。无风翻叶不须多,向日背花宜在后。相向下宜面凑,转枝切忌蛇形。石畔栽花,宜空一面,花间集鸟,必在空枝。纵有化裁,不离规矩。

二曰笔法:意在笔先,胸有成竹,而后下笔,则疾而有势,增不得一笔,亦少不得一笔,笔笔是笔,无一率笔;笔笔非笔,俱极自然。树石必须蟹爪,短梗则用狼毫。钩叶钩花,皆须顿折,分筋勒干,迭用刚柔。花心健若虎须,苔点布如蚁阵。用笔则悬针垂露、铁镰浮鹅、蚕头鼠尾,诸法隐隐有合。盖绘事起于象形,又书画一源之理也。

三曰墨法:用顶烟新墨,研至八分,浓淡枯湿随意运之。杜陵云:“白摧朽骨龙虎死,黑入太阴雷雨垂”,尽之矣。忌陈墨、积墨、剩墨。生纸急起急落,花朵略入清胶,点苔剔刺,不妨带湿。浓心淡瓣,深蒂浅苞,一定之法也。

四曰设色法:设色宜轻而不宜重,重则沁滞而不灵,胶粘而不泽。深色须加多遍,详于染法。五采彰施,必有主色,以一色为主,而他色附之。青紫不宜并列,黄白未可肩随。大红大青,偶然一二;深绿浅绿,正反异形。花可复加,叶无重笔。焦叶用赭,嫩叶加脂。花色重则叶不宜轻,落墨深则着色尚淡。

五曰点染法:点用单笔,染须双管。点花以汾笔蘸深色于毫端而徐运之,自然深浅合度。染花则先铺粉地,加以矾水,俟其乾后,以一笔蘸色染着心处,一笔以水运之。初极淡,渐次而深。染非一次,外瓣约三遍,中心必五六,则凹凸显然,自然圆浑。用脂略入胶清则不沁渍而完后发亮。叶大亦用染法,叶小则用点法。至下笔轻重疾徐,则巧存乎人,非笔墨所能传也。

六曰烘晕法:白花白地则色不显,法在以微青烘其外,而以水笔晕之,自有以至于无,其用笔甚微,着述不得,即画家所谓渲也。或欲画白花,先烘其外亦得。总欲观者但赏玉质而不知其烘则妙矣。又树石、禽鱼、水纹、波级、雪月、霞天,亦用烘法,烘亦用水非用火也。

七曰树石法:树石必有皴法,用枯湿笔随意扫去。树干欲其圆浑,逢节处空白一围,转弯必有节,节之圆长、大小不一状。松龙鳞,柏缠身,须参活法,桐横抹,柳斜擦,各树不同。柔条细梗不用双钩,错节盘根不妨臃肿。至于花间置石,必整块玲珑,忌零破叠砌。一卷如涵万壑,盈尺势若千寻。纵有顽矿,亦须三面。如出湖山,穴窍必多。隙际方生苔藓,洼处或产石芝。面背宜清,边腹要到。黑白尽阴阳之理,虚实显凹凸之形。能树石则山水之法思过半矣。

八曰苔衬法:树石佳则不必苔,点苔不得法则反伤树石。法须错综而有队伍,多不得少不得,相其体势而布列之。或圆、或尖、或斜、或剔、或乱、或整,能使树加圆浑,石益崚嶒,则神妙矣。地坡著草各称其花。早春仅可枯苔,春夏不妨丛绿苔。花下宜净,蒙茸则非。春花春草,秋花秋草,各不相混。如戟如矛,有意无意,画家神明,全在乎此,勿以为余技而忽之。

四知之说,前人未发,今特标之。

一曰知天:万物生于天,天有四时。夏秋之花,皆有叶。春则梅杏桃李,各不同。梅开最早,天气尚寒,故无叶而必有微芽。杏次之,则芽长而带绿矣。桃李又次之,则叶已舒而尚卷曲。至海棠、梨花、牡丹、芍药之类,已春深而叶肥。水仙本三月花而以法植之,则正月开,故叶短。迎春与梅花同。兰蕙宿叶不凋,其新叶亦花后方长。至禽鸟蜂蝶,各按四时。梅时无燕,菊候少蜂。冬花不宜绿地,春景勿缀秋虫。随时体察,按节求称,各当其可,则造物在我。

二曰知地:天生虽一,而地各不同。庾岭梅花北开南谢,其显著矣。北地风寒,百花俱晚;滇南气暖,冬月春花。如朱藤江南叶后方花,冀北则先花后叶。小桃、丁香、探春翠、雀鸾枝北方多而南方绝少。梅花、桂花、茉莉、珍珠兰、紫薇则盛于南而靳于北。芍药以京师为最,菊花则吴下为佳。湖南多木本之芙蓉,塞北无倒垂之杨柳。物以地殊,质随气化,生花在手,不可不知。

三曰知人:天地化育,人能赞之。凡花之入画者,皆翦栽培植而成者也。菊非删植则繁衍而潦倒,兰非服盆则叶蔓而纵横。嘉木奇树,皆由裁翦,否则杈枒不成景矣。或依栏仿砌,或绕架穿篱,对节者破之,狂直者曲之。至染药以变其色,接根以过其枝。播种早晚,则花发异形;攀折损伤,则花无神采。欲使精神满足,当知培养功深。

四曰知物:物感阴阳之气而生,各有所偏,毗阳者花五出,枝叶必破节而奇;毗阴者花四出、六出,枝叶必对节而偶。此乾道、坤道之分也。春花多粉色,阳之初也;夏花始有蓝萃,阴之象也。花之苞、蒂、须、心,各各不同。有有苞无蒂者,有有苞有蒂者,有有蒂无苞者,有无苞无蒂者,有有心无须者,有有心有须者。花叶不同,干亦各异,梅不同于杏,杏不同于桃,推之物物皆然。一树之花千朵千样,一花之瓣瓣瓣不同。千叶不过数群,纵阔宜加横小。刺不加于花项,禽岂集于棘丛。草花何方圆之不同,折枝无蜂蝶之来采。牡丹开时,不宜多生萌蘖。蜡梅放候,偶然乾叶离披。新枝方可着花,老干从无附萼。欲穷神而达化,必格物以致知。

六法前后:愚谓即以六法言,亦当以经营为第一,用笔次之,傅彩又次之,传模应不在画内,而气韵则画成后得之,一举笔便谋气韵,从何着手?以气韵为第一者,乃赏鉴家言,非作家法也。

画忌六气:一曰俗气,如村女涂脂。二曰匠气,工而无损。三曰火气,有笔仗而锋芒太露。四曰草气,粗率过甚,绝少文雅。五曰闺阁气,全无骨力。六曰蹴黑气,无知妄作,恶不可耐。

两字诀:画有两字诀,曰活,曰脱。活者生动也。用意、用笔、用色,一一生动,方可谓之写生。或曰,当加一泼字,不知活可以兼泼,而泼未必皆活,知泼而不知活则堕入恶道而有伤于大雅。若生机在我,则纵之横之,无不如意,又何尝不泼耶?脱者笔笔醒透,则画与纸绢离,非笔墨跳脱之谓。跳脱仍是活意,花如欲语,禽如欲飞,石必崚嶒,树必挺拨。观者但见花鸟树石而不见纸绢,斯真脱矣,斯真画矣。

入细通灵:人之技巧,至于书而极,可谓夺天地之工,泄造化之秘。少陵所谓“真宰上诉天应泣”者也。古人之画细入毫发,故能通灵入圣。今人动曰取态,谓之游戏笔墨则可耳,以言乎画则未也。

临摹:临摹即六法中之传模,但须得古人用意处,乃为不误,否则与塾童印本何异?夫圣人之言,贤人迷之而固矣;贤人之吉,庸人述之而谬矣。一摹再摹,瘦者渐肥,曲者已直,摹至数十遍,全非本来面目。此皆不求生理,于画法未明之故也。能脱手落稿,杼轴予怀者,方许临模,临摹亦岂易哉!

●冬心画马题记

清金农撰

乾隆十五年,在吴门谢林村宅,见隋朝胡瓌《番马图》,骨格雄伟,与驽骀有异。后郃阳褚峻自九嵕山来携示石刻《昭陵六马》,惨澹中有古气,非赵王孙三世之用笔也。客窗漫尔画之,风鬉雾鬣,写其不受羁绁,控御者何从而顾之哉!目前无杜二郎,咄咄神骏,不敢妄求今之诗人品题也。

唐贤画马,世不多见。元赵魏公名迹尚在人间,诸储藏家皆是粉缣长卷,马之群五五十十,自八至百。或柳阴晚浴,或花底滚尘,芳草斜阳中,交嘶相啮之状也。骐骥骅骝,未有貌及独行万里者。予画非专师,爱其神骏,偶然图之。昂首空阔,伯乐罕逢。笑题一诗,以写老怀。诗曰:“扑面风沙行路难,昔年曾蹑五云端。红鞯今做雕鞍损,不与人骑更好看。”

●板桥题画兰竹

清郑燮撰

余家有茅屋二间,南面种竹,夏日新笺初放,绿阴照人,置一小榻其中,甚凉适也。秋冬之际,取围屏骨子,断去两头,横安以为窗棂,用匀薄洁白之纸糊之,风和日暖,冻蝇触窗纸上作小鼓声。于时一片竹影零乱,岂非天然图画乎?凡吾画竹,无所师承,多得于红窗粉壁日光月影中耳。

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

昨自西湖烂醉归,沿山密篠乱牵衣,摇舟己下金沙港,回首清风在翠微。

江馆清秋,晨起看竹,烟光、日影、露气,皆浮动于疏枝密枝之间。胸中勃勃,遂有画意。其实胸中之竹,并不是眼中之竹也。因而磨墨展纸,落笔倏作变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总之意在笔先者定则也,趣在法外者化机也。独画云乎哉?

文与可画竹,胸有成竹,郑板桥胸无成竹。浓淡疏密,短长肥瘦,随手写去,自尔成局,其神理具足也。藐兹后学,何故妄拟前贤,然有成竹无成竹,其实只是一个道理。

与可画竹,鲁直不画竹,然观其书法,罔非竹也。瘦而腴、秀而拔,欹侧而有准绳,折转而多断续。吾师乎?吾师乎?其吾竹之清癯雅脱乎?书法有行款,竹更要行款;书法有浓淡,竹更要浓淡;书法有疏密,竹更要疏密。此幅奉赠常君酉北,酉北善画不画而以书之关纽透入于书;燮又以书之开纽透入于画,吾两人当相视而笑也。与可山谷亦当首肯。

徐文长先生画雪竹,纯以瘦笔、破笔、燥笔、断笔为之,纯不类竹,然后以淡墨水钩染而出,枝间叶上,罔非雪积,竹之全体在隐跃间矣。今人画浓枝大叶,略无破阙处,再加渲染,则雪与竹两不相入,成何书法?此亦小小匠心,尚不肯刻苦,安望其穷微索妙乎!问其故则曰:“吾辈写意,原不拘拘于此。”殊不知写意二字误多少事。欺人瞒自己,再不求进,皆坐此病。必极工而后能写意,非不工而遂能写意也。

石涛画竹好野战,略无纪律,而纪律自在其中。燮为江君颖长作此大幅,极力仿之,横涂竖抹,要自笔笔在法中,未能一笔于法外,甚矣石公之不可也。功夫气候潜差一点不得。鲁男子云:“唯柳下惠则可,我则不可。将以我之不可,学柳下惠之可。”余于石公亦云。

余画大幅竹,好画水,水与竹性相近也。少陵云:“嫩性从来水竹居。”又曰:“映竹水穿沙。”此非明证乎?渭川千亩,淇泉菉竹,西北且然,况潇湘云梦之间,洞庭青草之外,何在非水?何在非竹也?

僧白丁画兰,浑化无痕迹,万里云南,远莫能致,付之想梦而已。闻其作画,不令人见,画毕微乾,用水喷噀,其细如雾,笔墨之痕,因兹化去。彼恐贻讥,故闭户自为,不知吾正以此服其妙才妙想也。口之噀水与笔之蘸水何异?亦何非水墨之妙乎?石涛和尚客吾扬州数十年,见其兰幅极多,亦极妙。学一半,撇一半,未尝全学,非不欲全,实不能全,亦不必全也。诗曰:“二十分学七要抛三,各有灵苗各自探。当面石涛还不学,何能万里学云南?”

东坡画兰长带荆棘,见君子能容小人也。吾谓荆棘不当尽以小人目之,如国之爪牙,王之虎臣,自不可废。前在深山,已无尘嚣之扰,而鼠将食之,鹿将[豤/(齒-止)+一]之,豕将[虫豕]之,熊、虎、豺、麝、兔、狐之属将啮之。又有樵人将拔之、割之。若得棘刺为护撼,其害斯远矣。秦筑长城,广之棘篱也。汉有韩、彭、英,汉之棘围也。三人既诛,汉高过沛,遂有安得猛士四方之慨。然则蒺藜、棱角、鹿角、棘刺之设,安可少乎哉?予画此幅,山上山下皆兰棘相参,而兰得十之六,棘亦居十之四。画毕而叹,盖不胜幽、并十六州之痛,南、北宋之悲耳,以无棘刺故耳。

米元章论石:曰瘦,曰绉,曰漏,曰透。可谓尽石之妙矣。东坡又曰“石文而丑”,一丑字则石之千态万状皆从此出。彼元章但知好之为好而不知陋劣之中有至好也。东坡胸次,其造化之炉冶乎?燮画此石,丑石也,腴而雄,丑而秀。弟子朱青雷索予画不得,以是寄之,青雷袖中倘有元章之石,当弃弗顾矣。

何以谓之文章?谓其炳炳熠熠皆成文也,谓其规矩尺度,皆成章也。不文不章,虽句句是题,直是一段谎话,何以取胜?画石亦然,有横块,有竖块,有方块,有圆块,有欹斜侧块,何以人人之目,毕究有皴法以见层次,有空白以见平整,空白之外又皴。然后大包小、小包大,构成全局。尤在用笔、用墨、用水之妙,所谓一块元气结而成石矣。眉山李铁君先生文章妙天下,余未有学之,写二石未寄,一细皴,一乱皴,不知发髯公文之似否,眉山古道,不肯作甘言媚世,当必有以教我也。

复堂李鱓老画师也,为蒋南沙、高铁岭弟子,花卉、翎羽、虫鱼皆绝妙,尤工兰竹。然燮画兰竹绝不与之同道,复堂喜曰:“是能自立门户者。”今年七十,兰竹益进,惜复堂不再,不复有商量画事之人也。

终日作字作画,不得休息,便要骂人,三日不动笔,又想一幅纸来,以舒其沉闷之气,此亦吾曹之贱相也。今日晨起无事,扫地焚香,烹茶洗砚,而故人之纸忽至,欣然命笔,作数箭兰,数竿竹,数块石,颇有洒然清脱之趣,其得时得笔之候乎?索我画,偏不画;不索我画,偏要画,极是不可解处,然解人于此,但笑而听之。三间茅屋,十里春风,窗里幽兰,窗外修竹,此是何等雅趣?而安享之人不知也。懵懵懂懂,没没墨墨,绝不知乐在何处。惟劳苦贫病之人,忽得十日五日之暇,闭柴扉,扫竹径,对芳兰,啜苦茗,时有微风细雨,润泽于疏篱仄迳之间,俗客不来,良朋辄至,亦适适然自惊为此日之难得也。凡吾画兰、画竹、画石,用以慰天下之劳人,非以供天下之安享人也。

石涛善画,盖有万种,兰竹其余事也。板桥专画兰竹五十余年,不画他物,彼务博,我务专,安见专之不如博乎,石涛画法,千变万化,离奇苍古,而又能细秀妥贴,比之八大山人殆有过之,无不及处。然八大名满天下,石涛名不出吾扬州何哉?八大纯用减笔而石涛微茸耳。且八大无二名,人易记识,石涛弘济,又曰清湘道人,又曰苦瓜纸和尚,又曰大涤子,又曰瞎尊者,别号太多,翻成搅乱。八大只是八大,板桥亦只是板桥,吾不能从石公矣。

郑所南陈古白两先生,善画兰竹,燮未尝学之。徐文长、高且园两先生不甚画兰竹,而燮时时学之弗辍,盖师其意不在迹象间也。文长、且园才横而笔豪,而燮亦有倨强不驯之气,所以不谋而合。彼陈、郑二公,仙肌仙骨,藐姑冰雪,燮何足以学之哉?昔之人学草书入神,或观蛇斗,或观夏云,得个入处。或观公主与担夫争道,或观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夫岂取草书成格,而规规效法者?精神专一,奋苦数十年,神将相之,鬼将告之,人将启之,物将发之,不奋苦而求速效,只落得少日浮夸,老来窘隘而已。

掀天揭地之文,震电惊雷之字,呵神骂鬼之谈,无古无今之画,原不在寻常眼孔中也。未画以前,不立一格,既画以后,不留一格。

西江万先生名介,能作一笔石,而石之凹、凸、浅、深、曲、折、肥、瘦,无不毕具。八大山人之高弟子也。燮偶一学之,一晨得十二幅,何其易乎?然运笔之妙,却在平时打点,闲中试弄,非可率意为也。石中亦须作数笔皴,或在石头,或在石腰,或在石足。

●写竹杂记

清蒋 和撰

花木正面如与人相迎,竹亦然。凡画竹:一枝之叶,有阴阳向背,左右顾盼,上下相生。一竿之枝叶有迎面、后面、左右两面、上面、下面。一幅数竿,有宾主、有掩映,有补缀,有衬贴,有照应,有参差,有烘托。得此法者,不论繁简看去俱八面玲珑。

写竿有老嫩、长短、斜正、前后、浓淡。写枝有长短、疏密、左右相映、向上向下。枝之浓淡,随叶之浓淡,有时换新叶,枝老而叶嫩,当看真竹,以究物理。写叶有点、有飞、有挑、有卷。梢有大小,有全、有半、有聚散、有平排、有平挑、有向上、有向下、有斜、有平、有垂、有交搭、有叠缀,在左顾右、在右顾左,则无层层直接如雨溜状。写节旧谱有青蜓眼,有银钩。若画两竿而节各别,以此为能,殊非正体。用笔有迟疾、有提飞、有宾主。有顺逆往来,有真有草,有粗细,有沉着,有轻逸,

笔法有飞笔(排叠末笔及结顶处用之),引笔(排叠及飞叶起处),交笔(左右两出及破去排叠用之),排笔(四叶排五叶排,皆顺行笔法),补笔(配合章法及连络大小段,或叶内补枝),枯笔(断竿枯叶),连笔(数叶相连如草书体,笔锋映带如章草。)

用墨有浓淡,善画者晨起即磨汁,供一日之用,及其用也,但取墨树华而弃其余滓,作画亦然。

画法撮墨大抵用淡撮浓,若雨中垂梢,当以浓撮淡,更觉阴润章法有疏密、有补缀、有力有气、有大段小段、有变换、有斜正、有高下。

取真竹为图,须有剪裁,与谱合处,知立法不谬,与谱不合处,见天真烂漫之趣。昔人因于灯前月下看竹影也,余偶披风对竹,见竹顶旁梢俱有回翔之势,始知向左向右,乃立法要语,其妙处难传。

野竹丛生多枯枝败叶相纠结,可以用草隶奇字之法为之,月影风梢,亦同此意。

自著诗文不厌吟诵,为改易尽善也。作画既成,亦当悬之审视,有增一笔便灵,减一笔更妙。如遇能手,亦可请益。

士大夫偶尔涉笔,能简而不能繁。其为简也,非能简也,不敢多着笔也。其不能繁也,不敢繁也,未尝用力于叠法也。

用墨烘托,非刻本所能传。至用笔各人有天性,当熟习诸法,即求古人真迹,取其与我合者摹之,不患其无成也。

写竹非排叠不成,大段排笔,沉着如诗文之有排偶也。先成小段,即用接叶,接叶之后,又加以排叠垂梢,乃成大段,凡接叶用企字,分字或平四叶,用笔当疏散逸意,在承上起下,如诗文之有连络也。排偶是实,疏散是虚。虚实相间,宾主相映,上下相生,乃成章法。排是平看,叠是直看,梢是旁看。枝先叶后,写叶补枝,枝干参差,亦章法要事。

写枝,枝多取斜侧之势,不必有风也。若风竹有上风、垂风、斜风之别,施之巨幅乃显。

按部就班,有法度,有照应,则无摧败零落之笔。如以细碎点剔取致,皆疏于法者。至篇幅以大小段落见章法,有欠缺则用补笔,段落不连络,亦用补笔,或以枝补,或以叶补,或枝叶并补,临时省察。

垂梢要舒展,先取势,次结构。山谷云:“生枝不着节,乱叶无所归。”乃初学要言,若几于成功,以章法为第一。

写竹人人知写企字,但不知叠法之穿插。人人知十字要破,但不知十字一破即成重人。以十字、人字能一而二二而一之,不杂不乱,便是能手。

布景:有雨、有风、有烟雾、有晴、有云、有月。配之以石,有倚、有斜、有悬崖、有叠石。有园林湖石、有卵石,有危石、立石,有碎石、水石、雪石、文石,皆如飞白字体。又有泼墨石。如画双钩竹,则石可设青绿色。余好用指画石,较之用笔易苍劲。画石点苔,须点点从石缝中流出,古人每不点苔者。

洒落有致,但有笔力,多无矩矱,故后人宗梅道人者易堕恶道。有心所事,当从规矩入,再从规矩出,参透此关,无法非实,无法非空。

余辑《书法正宗》,一点一画,皆古人成法。年逾四十,始寄情于竹,复广搜名贤真迹,推究理法,似有会通,爰集为谱,启示后来。窃谓书画一理而不能一致,画法以浓淡显精神,片刻无浓淡则板滞,无精神则臭腐,化板为活,化臭腐为神奇,非用墨不滞,用法不泥,乌乎可?

点剔衬笔与衬贴迥别,凡衬剔以细碎之笔,似作书之挑趯,衬在叶中也,若衬贴乃所不可少,以浓衬淡,以淡衬浓,竿衬竿,枝衬枝,叶衬叶,两层映带,方见浑厚。若但用焦墨,只可偶一为之。

●山静居论画花卉翎毛草虫

清方薰撰

世以画蔬果花草随手点簇者谓之写意,细笔钩染者谓之写生。以为意乃随意为之,生乃像生肖物。不知古人写生即写物之生意,初非两称之也。工细、点簇,画法虽殊,物理一也。曹不兴点墨类蝇,孙仲谋以为真蝇,岂翅足不爽者乎?亦意而已矣。

写生家宗尚黄荃、徐熙、赵昌三家法,刘道醇尝云:“筌神而不妙,昌妙而不神,神妙俱完,惟熙耳。”后王弁州亦谓:“陈道复妙而不真,陆叔平真而不妙,真妙俱得惟周少谷耳。”

凡写花朵须大小为瓣,大小为瓣则花之偏侧俯仰之态俱出。写花者往往不论梨梅桃杏,一匀五瓣,乃是一面花,欲其生动不亦难与?

点花如荷、葵、牡丹、芍药、芙蓉、菊花,花头虽极工细,不宜一匀叠瓣,须要虚实偏反叠之。如牡丹,人皆上簇细瓣起楼,下为一匀大瓣,朵朵一例,便无生动之趣。须不拘四面,疏密簇叠,参差取势,各呈花样,乃妙。

写花头须要破碎玲珑,钩叶点心须要精神圆绽,便有活致。

写叶之法,不在反正取巧,贵乎全圆得势,发枝立干,亦同此法。

钩叶点心乃是全幅之眉目,有撮叶点花平平,而钩点有法,便为改观。有撮叶点花已妙,钩点无法而败之者,不可不知。

元张守忠墨花翎毛,笔墨脱去窠臼,自出新意,真神妙俱得者,石田常仿摹之,设色绝少。仆见其桃花小帧以粉笔蘸脂,大小点瓣为四五花。赭墨发干,自右角斜拂而上,旁缀小枝,作一花一蕊,合绿浅深,搨叶衬花蕊之间。点心钩叶,笔劲如锥,转折快利,余梗尺许,更不作一花一叶。风致高逸,入徐氏之室矣。

昔人云:“堕地之果易工于折枝之果,折枝之果易工于林上之果;郊野之蔬,易工于水滨之蔬;水滨之蔬易工于周围之蔬。”仆以为园囿乃种植之蔬,无欹侧偏反之致,难工难于位置取势耳。至堕地之果无枝叶映带,亦何以取势,其说殆不可解。

写点簇花卉,设色难于水墨,虽法家作手,点墨为之成雅格,设色每少合作。

写生无变化之妙,一以粉本钩落填色,至众手雷同,画之意趣安在?不如前人粉本,亦出自己手。故易元古于圃中畜鸟兽,伺其饮、啄、动、止而随态图之。赵昌每晨起绕阑谛玩其风枝露叶,调色画之。陶云湖闻某氏丁香盛开,载笔就花写之,并有生动之妙,所谓以造化为师者也。

画墨花趁湿点心钩叶,最得古意。虽设色点簇以墨点心钩叶,自具妙理。

设色花卉法:须于墨花之法参之乃入妙。唐、宋多院体,皆工细设色而少墨本。元、明之间遂多用墨之法,风致绝俗,然写意而设色者尤难能。

白石翁蔬果翎毛得元人法,气韵深厚,笔力沉着。白阳笔致超逸,虽以石田为师法,而能自成其妙。青藤笔力有余,刻意入古,未免有放纵处,然三家之外,余子落落矣。

写花卉翎毛草虫,古人工细妙,不工细亦妙。今人工细便尔俗气,盖笔墨外意犹未尽焉,不思而学于画亦无谓耳。

点簇花果,石田每用复笔,青藤一笔出之,石田多蕴蓄之致,青藤擅跌荡之趣。

画不用墨笔惟以彩色图者,谓之没骨法。山水起于王晋卿、赵升,近代董思白多画之。花卉始于徐熙,然宣和谱云:“画花者往往以色晕淡而成,独熙落墨以写其枝叶蕊华,然后傅色,故骨气风神为古今之绝笔”云云。由此观之没恐墨之讹也。或以谓熙孙崇嗣尝画芍药,芍药又名没骨花,究不知何义。

设色花卉止多以薄施粉泽为贵,此妄也。古画皆重设粉,粉笔从瓣尖染入,一次未尽腴泽匀和,再次补染足之,故花头圆绽不偏薄,然后以脂自瓣根染出,即脂汁亦由粉原增色。南田军氏得此诀,人多不察也。

南田氏得徐家心印,写生一派有起衰之功,其渲染点缀,有蓄笔,有逸笔,故工细亦饶机趣,点簇妙入精微矣。

钱舜举《草虫卷》二尺许,蜻蜓、蝉、蝶、蜂、蜢类皆点簇为之,物物逼肖,其头目翅足,或圆或角,或沁墨、或破笔,随手点抹,有蠕蠕欲动之神,观者无不绝倒。画者初未皆有意于破笔沁墨也,笔破墨沁皆弊也,乃反得其妙。则画法之变化,实可参乎造物矣。

黄筌画多院体,所作类皆章法庄重、金粉陆离。徐熙便有汀花野卉,洒落自好者。所谓横家富贵、徐家野逸也。

元、明写生家多宗黄要叔、赵昌之法,纯以落墨见意,钩勒顿挫,笔力圆劲,设色妍静。舜举、若水后之冕、叔平、沱江各极其妙,时人惟陈老莲能之。南田恽氏画名海内,人皆宗之,然专工徐熙祖孙一派,黄赵之法几欲亡矣。

边鸾、昌纪、林良、戴进纯以宋院本为法,精工毫素,魄力甚伟,黄、赵、崔、徐之作犹可想见。后人专于尺幅争能,屏幛之作,几无气色,可轻视耶?

东坡云:世人多以墨画山水、竹石、人物而未有以墨画花者,汴人尹白能之,墨花之法其始于宋乎?

恽氏点花粉笔带脂,点后复以染笔足之。点染同用,前人未传此法,是其独造。如菊花、风仙、山茶诸花,脂丹皆从瓣头染入,亦与世人画法异。其枝叶虽写意,亦多以浅色作地,深色让主筋分染之。

墨竹一派文石室为初祖,石室传之东坡,坡死不得其传。后三百年子昂夫妇及息斋李氏私淑文、苏,复衍其法,梅道人继之,王友石、夏仲昭、归文休、鲁孔孙皆墨君之的嗣也。

画竹无论工拙,先须一扫钉头鼠尾佻筏琐屑之病,务使节节叶,交加爽朗,肥瘠所不计也。

攒三聚五,蜩腹蛇跗,叠叶成竿,东坡所谓竹自有也,未尝以为画法。故执笔熟视,熟视则意有此竹,笔随意之所之,兔起鹘落而出之,少纵则逝矣。攒三聚五蜩腹蛇跗非画法,画法在熟视少纵之间。

世谓画竹不难于发竿而难于叠叶,虽有是理,然全幅位置妙在发竿,竿发得势,且叶亦有生法。

东坡试院时,兴到以朱笔画竹,随造自成妙理。或谓竹色非朱,则竹色亦非墨可代,后世士人遂以为法。仆所见如文衡山、唐六如、孙雪居、陈仲醇皆画之。此君谱中昔多墨绶,今有衣绯矣。

●画耕偶录论画花卉

清 邵梅臣撰

唐以后始有墨画花卉,多用浓墨为之,恐纸旧损墨神也。更无用工笔,用纯墨之法。皆以大笔取势,淋漓酣畅,活泼泼地,要以得笔墨神趣为工。其细笔墨尽,古有传者,皆当时粉本也。

芭蕉间着梅花,余客晃州时对景所作,意虽有得,然终不敢示人,恐贻雪蕉之诮也。今见阙雯山处有百幅旧画,绢色极古雅,蕉叶翠如初夏,中横红梅一枝,风致可爱。始知古人作画,大抵以造物为师,天地间有一景即有一稿,正不必妄生议论也。

客沅州时,雪中见芭蕉,鲜翠如四五月,红梅一枝,横斜其间,楚楚有致。以是知王摩诘雪中芭蕉,殆以造物为粉本,画工推为南派之祖。

画花卉专求设色,以姿态媚人。不知花卉一道,亦自有笔墨。宁可有笔无墨,不可有墨无笔。枝干者笔也,花叶者墨也。婀娜中必具有生新峭拔之气,斯为上乘。

昔王子敬为桓温书扇,误为墨污,因就成一駮牛甚工。余为筠廊作荷花,衣袖染墨,误着缣素,遂成此石。倘筠廊訾之,则有子敬例在。

●小蓬莱阁画鉴论画花卉

清李修易撰

陈道复写生,以不似为是,恽正叔写生,以极似为是。祝京兆云:“不解笔墨,徒求形似,正如拈丝作绣,五采娴然,终是儿女裙衿间物。则正叔未免坐此。”不知正叔天分既高,心思又隽,求形似即所以师造化也。岂得与持稿本谨步趋者同日而语哉!

花卉之有派,无人不知之矣。方兰坻《山静居论画》曰“南田恽氏,画名海内,人咸宗之,然专工徐熙祖孙一派,赵、黄之法,几欲亡矣。”余谓写生自点笔一派兴,则钩勒必非所尚也。盖点笔易见生趣,钩勒难免板滞,人谁肯舍其易而乐其难哉?且杀粉调脂之法,愈创愈妙,近日写生家,遇生纸必湿钩筋,遇绢扇用接粉法,或墨花绿叶,或用浓墨点花叶,以泥金钩醒之。或以五色签写生,能使不犯。王元美曰:“画家代不及古,至于画,则何必逊于古人。”洵然。

●过云庐论画花卉

清 范玑撰

○花卉论

花卉与山水同论,古人尚全形不能不工坡石,今人但擅折枝而竟废山水。未习山水,出枝怯弱,境界狭窄。由山水而傍溢者,必昧瓣叶之转侧俯仰,用色鲜妍,亦大抵然也。近来兼工带写之法甚行于世,倚番产艳红以争胜。学者不留心章法,但摹具影稿,千手雷同,速于见功,而反斥钩勒细染与健笔大写。荣利毕生,恬不知怪。求气局开展,酣嬉淋漓,纵横驰逐,与夫荒率苍老,简静古朴,悠然物表者,何可得欺!即有韵流于色,致生于意,已如麟鱼也。艺苑中天姿敏妙者,岂少其人?特须具卓识,莫甘慕膻而附,不挽颓风,甚可概已。

人谓古人尚工细,今人工细便俗,其弊在少功夫耳。殊不知工细之外,尤必开展。上而黄、赵、徐、崔以至边鸾、戴进、林、吕辈,何非精严毫未,而气象巍然。若不冢笔臼砚,能至是乎?即不工细,亦当求之魄力,饾饤之讥,甘谨守哉!嗟乎!瓯香驱明季之陋习,虽曰本乎崇嗣,而以逸韵见胜,古法已漓。今则浸淫宇内,既乏天姿,复昧讨古。工细之法坠绪泯绝。豪杰之士,当整精旅,拨赵帜于墨林,是所望焉。

梅、竹之古澹韵幽,必其人性气相同,方可为之。笔之于法,不外书之体、文之理也,然必苦工始得。今人喜学梅、竹,殊不知其难正莫可名状,而竹尤甚焉。盖梅可改救,竹则一笔有乖,全幅俱废,古称专擅,亦尚寥寥,而可易视乎?

梅法甚多,学宋、元人渴墨高逸固少,明之包山、服卿、麋公一派,亦不经见。其古拙之妙,老干屈铁,疏花数点,视之如古仙人来自世外,烟霞之气扑人。近日好手曷仿之,何必孜孜于元章、补之哉!

●似山竹谱

清 李景黄撰

余师芳椒杜先生云:“画竹不参究诸家,无以穷其胜,不折衷文、苏,无以正其趋。”又云:“画竹三昧,神气二字尽之。有气斯苍,有神乃润,文之檀栾飘举,其神超也。苏之下笔风雨,其气足也。得其法者,元之吴仲圭、明之王孟端、夏仲昭外,数归文休父子。文休,震川之孙,与王志坚、李长蘅前辈称三才子,晚岁授经来查,与长衡交甚密。其法从六书脱化,不枝枝节节而为,人宗之者,下笔皆有矩矱。”

刘廷世作竹喜疏淡,李晋杰则喜浓密。尝云:“他人以萧疏为能,余以浓密为巧。”

柯敬仲脱胎六书,为此君别开生面。所谓书画同一关捩者,观此益信。

●梦幻居画学简明论花卉翎毛

清郑绩撰

○花卉总论

草木之花甚繁,无一不可以入画图而传于笔墨,而其中分形别类,有树本、草本、藤本之不同。当穷究物理而参用笔法、墨法,写工、写意,各臻其妙。故写花草不徒写其娇艳,要写其气骨。骨法用笔,笔气在墨,然炼墨用笔,往往流入粗豪,又失花之情态,殊少文雅。如专用颜色而不用墨,古人有没骨法,今人喜其秀丽,每多学之。但没骨法虽得像生体态而无笔无墨,究竟宜于女史描摹,不当出在士夫手段。必要色墨并用、工意兼全。炼笔毋失花情,写生善用墨气,如是乃写花卉上乘之法。

画花卉之法,有花叶、枝干俱用工细双勾为工笔者;有花用色染,叶用墨点,写其形影,似不似之间为意笔者,有花叶用意笔、双勾为逸笔者;有花叶用色分浓淡背面,工致描摹为没骨者。古人立法皆有至理,而高下优劣之间,取舍存乎其人。但工怕匠,意防野,逸笔则忌板实,没骨则愁[]弱。即山水所谓细巧求力、僻涩求才是也。更宜于人物论中参之。

○论树本

梅报早春,独占花魁,得阳气之先者,小阳春后至腊月开花。写法多墨梅先从干起,枝交女字,曲如龙,劲如铁,长如箭,短如戟。花开五瓣,须圆,太圆则板。尖则类桃,长则如杏,贵合不贵放,宜稀不宜繁。聚散疏密,正侧阴阳。丁香点蕊,须从蒂生,此是诀也。有白萼、红萼、绿萼,或不用墨圈,全用粉、胭脂、水绿点瓣加须,或先用墨树后加色染,各有写法,古人著论甚多,其要不外是耳。

蜡梅本非梅类,因其与梅同时,花香又相近,其色黄似蜜蜡,故名。蜡梅有三种:花小香淡者名狗蝇梅,花珠开时含口者名磬口梅,花密而香浓、色深黄如紫檀者,名檀香梅。写法亦与梅同,但梅叶脱花开,蜡梅花留宿叶。梅花瓣圆,蜡梅瓣稍尖,宜以藤黄入粉点染,而大小、疏密、深淡、含开,则随意之所到,欲写某种以消息画之。

桃正月春花有数种:一曰夭桃,花开五瓣,其色稍淡,花后结子;一曰绯桃,花放数层,其色略深;一曰夹竹桃,花色与绯桃同而叶则长厚如竹,五月开花,与夭绯异。写桃枝似梅而软,花如梅而尖。梅花不见叶,桃则花叶并发,此为分别,写桃多用脂粉没骨取其娇也。或双勾或水墨浑成者有之。叶皆嫩薳,细刺红筋,蕊丁如椒点藏薳桠,夹竹桃则花叶并茂,绿中点红,正是桃花夹竹。

红棉又曰木棉,二月花开,红焰如火,南方离明之象,故北地无之。写红棉要得其气势参天,虽一枝一朵,亦无随奁附髻之态。古干若梅,横纹若桐,花瓣长厚。点须墨浓,蕊含紫黑,蕊破吐红,此诀也。用墨劲笔双勾,或全朱写没骨亦可。用笔要壮,不可以细勾描画。

玉兰、木笔、辛夷皆同一类。冬蕊、春花、九瓣。白色为玉兰,淡紫为幸夷,淡黄为木笔。高者盈丈,一技一蕊,尖长黄苞有毛。写法用意笔工笔亦可,因树虽高,花仍娇薄,似木棉雄壮气势,非细致能摹也。

紫荆春花,花后生叶,花小紫粒,蕊瓣难分,成簇成团,发无定处。或枝或干,或树头皆有之,俨如杨桃花,其色娇紫,花多灿烂可爱。先写枝后用紫入粉点花,再用深紫于花枝交接处隐约中少加蒂梗为妥。

石榴有数种:结子与不结子,大叶与细叶不同。夏月开花,有单瓣有千层。要之画石榴花宜朱萼千层,用朱入洋红点没骨法,其中碎瓣乱英,难以双勾,勾必板实。叶绿加墨,攒聚成球,焦墨刺筋。蕊长中折,若倒葫芦。

佛桑花有红、白、黄、紫四色,枝干皆直生高数尺。枝叶如桑,故名佛桑。长条直上,一叶一蕊,多若串珠。一树枝蕊百朵,朝开暮落,自五月始花,中秋乃歇。画之必夹别花配衬,乃能成章,因枝直少情趣交搭故也。

紫微七月花,虽五瓣多挛缩不可双勾,宜以紫色入粉调匀,颤笔点花,须会挛缩之意。然后从心刺须点英,以聚朵成球。蕊多颗粒,圆小如椒,叶生对门,枝干古错。

木芙蓉九月始花,一枝数蕊,逐日渐开,随时变色,早浮白、午桃红、晚深红,二日更红。瓣中有筋如莲,故又名木莲。而丛英堆萼,亦似牡丹,似勺药。干叶如桐,但叶有五尖无四缺。枝高而柔,干老犹绿。

桂与木樨同类别种,而桂亦有多种,概其名则有三,枝干皆直,皮纹皆皴。一曰牡桂,叶长尺许如枇杷,叶边有锯齿,表里生毛。一名菌桂,叶似柿叶,中有纵纹三道,光净无毛,与牡桂异。牡、菌皆白花黄蕊,四月开,五月结子,生交趾、桂林山谷中,树高数丈,采其皮即药,名肉桂。此二种不入画谱。一曰严桂,比牡、菌树小,嫩叶长瘦有齿,老叶短肥光厚无齿如栀子叶,又如茶叶,因丛生岩岭间,谓之严桂。今园林中多移接种之,俗呼为木樨者是也。其花白者名银桂,黄者名金桂,红者名丹桂。有秋花者,春花者,四季花香,逐月花者。画多严桂。写法先写枝叶,随用粉点白花,微入藤黄点,黄入朱标点红花于叶后,再加衬叶,如是乃无偏向,花在中间也。

山茶冬开花深红如朱丹,正面如木棉,须英亦黑点,叶后有棱,两头尖,腰板如茶。蕊绿而黄,形若梅子。茶有数种,宝珠茶其花簇如珠,石榴茶其中层叠碎花,踟躅茶其花如杜鹃花,宫粉茶其花皆粉红色。又有一捻红、千叶红、千叶白、千叶黄,更有外国来种曰洋茶,其名不可胜数,而入画者写五瓣山茶为正派。

○论草本

牡丹,花之富贵者也,正、二月开花,红、黄、紫、白、黑五色之中,又有深浅之别,而种类名目甚多,其瓣萼千层,花样无所不有,鲜艳可爱,江南最盛。丛生老干,高数尺,逢春新枝与叶蕊并发。叶茎上三歧五叶,画法双勾、没骨、工、意皆宜。即全用墨水,一枝半朵,亦不失富贵气象,乃为善画牡丹者,不徒多买胭脂而已。

芍药犹绰约美好貌,花瓣与牡丹大同小异,亦有数色,种类不一。生成多同牡丹者,但画宜分则之。牡丹花瓣圆短而密,芍药尖长而疏。牡丹叶肥厚,芍药叶瘦薄,牡丹有老干,芍药宿根在土,逐年萌芽,以此辨之。必明乎此,庶胸中有成,笔下无混。

酴蘸原是酒名,取其芬可渍酒故名。花有黄、红、白三色,茎叶皆刺,一颖三叶如品字形,或五叶有之,叶边有齿,面绿背翠,蕊尖长蒂如葫。玫瑰、月季、蔷薇,皆同一类,生则有春夏四时,开不同时,瓣厚、薄、香、不香,色浅、深,叶大、小,枝长、短,花稀、密之别,而画实同一法,不过略分大小三叶五叶耳。一名七姊妹者,一枝七朵,其花小于诸种,而七朵中又有浓淡、红白不齐,此亦当辨。

葵有蜀葵、吴葵、鸭脚葵各种不一,而入画者多写鸭脚葵,即秋葵也。因其叶开五尖,形如鸭脚故名。五六月开花,大如碗,六辨、淡黄、丹心,朝夕倾阳,故写宜侧面。

萱花一名忘忧,又名宜男,人多画以贺喜,取其名意也。叶长四垂,苞生直茎,无附枝,繁蕊攒连,蕊长,开六瓣,有春花、夏花、秋花、冬花者。色有黄、白、红、紫,但画以黄为正,不可混用杂色也。

玉簪有两种,一叶肥如菜,一叶长如萱。叶肥者花亦肥,茎大而短,叶长者花亦长,茎小而高。夏月中抽一茎直上,结蕊成毬。蕊长如簪,色白如玉,故名玉簪。肥叶花小,一茎数朵,长叶花多,一茎数十朵,肥瓣稍圆,长瓣略尖,皆开六出,茎上有小叶,与水仙之无叶有别也。

兰种甚多,不一其名,总而言之,赤茎者花黄紫筋,中心瓣细紫点,青茎者花红筋中心瓣红点,白茎白花心无杂色,故名素心,即素心亦多种类,花矜贵,茎幼叶软。叶长者花亦长,朵亦多;叶短者花亦短,朵亦少,自然之理。青茎叶劲,赤茎叶粗,梗劲而直。画兰多用浓墨写叶,淡墨写花。写叶落笔先知钉头鼠尾、螳肚之法,后明交凤眼、破象眼之诀。叶交勿叠重,花多勿比联,此画兰之法已尽,或双钩、没骨,随人嗜好用之。

菊种千百其名,而画具要者,蟹爪、千瓣、野菊、有心、无心数种而已。瓣有尖、圆、长、短,稀、密、肥、瘦不同,叶亦随花头而各异。用色随幅配置,不外红、黄、白、紫,浓、淡、浅、深,如写成丛则相间分别。花瓣平开如镜者则有心,四面高堆攒起者则无心。瓣由蒂出,蒂与枝连,叶分五歧四缺,必须反正卷折,庶免雷同印板之弊。花下之叶色深润,根下之叶色焦苍。写菊须知有凌霜、傲霜之意,故枝茎多劲直,与众卉殊。

水仙生宜于水,其花莹白可爱,有飘飘欲仙之意。头根似蒜,外色赤皮,叶如萱草,但萱草叶软薄四垂,水仙叶健直上。本身叶交加,叶中抽一茎,苞合数蕊,花开六瓣,淡白卷皴,心黄如杯,故有金盏银盘之名。写法多用双钩,但世人每写五瓣,误如梅花,未免习而不察。

○论藤本

凌霄原在山谷野生,今处处园林皆种之。蔓藤而上,依棚作荫,一枝数叶,尖长有齿,深青色。自夏至秋开花,一枝十余朵,蕊长而开,五瓣,赭黄中有细点。写法即此意图之。

紫藤一枝数叶,对节而生。花开紫色,心黄,三瓣平、两瓣坚,形似太保紫金冠。一茎数十蕊,次第盛开成毬,灿烂可爱。画用胭脂入靛加粉,先点成花团,后以黄粉点花心,又从花罅写茎点蒂,串连不断,方得乱毬中朵朵分明也。

牵牛蔓绕篱墙间,其叶青有三尖角,七月生花,长似军中号角,近蒂色白微红,花头深紫碧翠,画用石青加脂乃得生气。

金银花蔓藤微紫,对节生叶,叶如薛萝而青濇有毛。三、四月开花,蕊长寸许,一蒂两花,一花二瓣,一大一小,如半边状,须长似蝶。初开色白,二日变黄,三四日深黄,新旧相参,黄、白相映,故呼为金银花。画用白粉再入藤黄相间点缀,颇有别致。

吉祥草茎青长数尺,叶如松针而软,花蕊皆朱红,长半寸,瓣略见破不甚开放,虽画此无甚作法,然写于牡丹、翠竹之间,金瓶、如意之侧,取平安富贵、如意吉祥,亦得美名也。

天冬草细藤青葱,幼叶针长,形如水茜,花白小粒,虽枝叶不能自立,然画玲珑奇石缠绕其间,甚有雅趣,亦画中不可少。

○翎毛总论

写翎毛落笔先写嘴,从上腭两笔之间点鼻,鼻后即圈留眼眶,次生下腭,描头托腮,由脑后托笔,接写背肩,加翼安尾,由腮接胸、肚、腿,其中细披蓑翎,则用破笔,应点羽翼则用浓墨,而翼之碾转阴阳,又分浓淡,逐一写完,然后添足。凡鸟皆卵生,故其身不离卵形,加添头尾翅足而已。至于写正面侧身,与及飞、鸣、宿、食、回头、倒攀各势,并分山禽水禽,尾长尾短,嘴尖嘴扁,脚高脚低,不一其类。须平日多看生鸟,胸有成见,执笔乃得传神也。

山禽尾长嘴短,水禽尾短嘴长。盖山禽跳翔高举,其尾一动即飞升半空,故尾必长;而善鸣、善歌,口轻舌利,故嘴必短。水禽浮沉波浪,行立沙汀,故尾必短,乃无拖泥带水之患;而钻溪、入海,搜虾、捕鱼,故嘴必长,方有饱腹充肠之具也。山禽飞则脚缩、爪弯,水禽飞则脚伸、爪直。嘴尖者爪亦尖,嘴扁者爪亦扁,造物生长自然之理,学画胸罗造化,若不审明此理,背理岂能成法哉!

○论山禽

凤凰世所罕见,难以摹写,而市肆匠习,所绘龙凤图,以讹传讹,不可执为成法。文人作画,甚少写之。然有时仕宦场中图写祥瑞,不得不随题着意,于无稽中亦须考出证据,然后落笔,庶免方家笑也。韩诗外传云,“风之象,鸿前、麟后,燕颔、燕喙,蛇颈、鱼尾,鹳顙、鸳腮,龙文、龟背。羽备五采,高四五尺,翱翔四海,天下有道则现。其翼若竿,其声若箫,不啄生虫,不折生草,不群居,不潜行,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即此可想其像而意生于腕下矣。

孔雀高三四尺,头嘴如鸡,顶戴三毛,长寸许。雌者尾短无金萃。雄者尾长,头背至尾,皆金华相绕,圆纹如钱。画法用墨先写毛片,后加萃丝金刺。

鹰有白色、有黑色、有麻色,嘴若钩,爪若铁,毛起斑纹。大纹若锦,小斑似缬,头短、颈短、脚短。鹦鹉、鹦哥同为一类,但鹦哥有绿、有红,以此分别耳。

鸲鹆即粤俗名了哥,脑上有毛髻,蜡嘴,眼爪俱青黄,毛全黑色,惟翼底夹生白羽。写翼宜疏两笔,留白以间之。头翼用墨宜浓,胸腹用墨宜淡,庶无板实之患。

雉为野鹳,有数种。鸐雉、鷩雉,即山鸡、锦鸡,皆同一类。形如鸡而毛备五彩,尾长三四尺,赭黄之中墨点,寸许一同,节节至尾。红腹,红嘴,绿顶。首有采毛曰山鸡。腹有采毛曰锦鸡。同类中亦稍有别也。而五采写法必要相生,自然五色浑融,不可夹杂。至如何融混之处,又可以意会难以言传矣。

麻雀颔嘴皆黑,毛褐有斑,耳有白圈黑印,全身写法俱宜赭入墨。今人写麻雀头背用赭不用墨,而写翼几笔又用墨不用赭,一雀两色,殊失麻雀之意。或辩之曰:“是乃黄雀。”不知黄雀毛色黄中带绿,又不宜于赭色,所谓习而不察也。故写麻雀法必先用墨笔写成斑点,浓淡自然,俟墨乾然后加赭墨染之,趁湿复加墨点斑纹为是。岂有全身皆赭独翼翅用墨耶?宜于生雀细审察之。

燕为玄鸟,故墨色,身轻翼薄,双尾拖长如翦,翅膊尖起。其翼毛长过于背。嘴短头扁,身亦扁,若拘滞形不离卵,写身肥圆,则失轻燕之意矣。飞则带雨迎风,游波穿柳,凡画燕宜写柳随水以配之。

喜鹊嘴尖、尾长、爪青,尾黑而绿,胸黑腹白,肩膊亦白,翮黑,尾黑夹有背腹之白,其色驳杂,故又名驳灵。写法全用黑而应白之处留空加粉,欲鸣则尾下垂,欲飞则尾上努。雄者深墨,雌者淡墨,亦当分辨。

鸡乃家禽,处处人家畜养之,其形像如何,随时可见,不必赘论。惟是鸡类甚多,五方所产大小、形色不同,即当因随处所见而画之。雄鸡多红色,高冠、长尾;牡鸡多杂色,头小、尾短,其中或黄、或黑、或麻、或白,无不可写。毋咸之画鸡其毛色明润,瞻视清爽,大有生意。梅行思画斗鸡,爪起项引,回环相击,宛有角逐之势。鸡为寻常数见之物,若施于笔墨则必有一种精奇脱俗之处,令人赏玩无厌,方可画鸡也。

○论水禽

鹤为仙禽,能运气多寿,性高洁不与凡鸟群,行依洲渚,少集林木,虽曰栖松,原为水鸟。身长三尺,高三四尺,喙长数寸,颈长二尺许。朱顶,赤目,红颊,青脚,尾凋,膝粗,白羽,黑翎。其黑翎原生翼下,世有画翎当尾,殊失本意。白为鹤本色,或灰、或苍,是其小者。另产一种,似鹤之形,皆非仙鹤。其颈伸缩中如两折,与孔雀、鹅、鸭等颈屈曲圆转不同,画此不可不知。

鹅有黑、白二色,脑有肉髻。其黑者众眼,毛翅头髻喙脚皆深黑,颈腹灰黑。其白者眼黄、喙黄,红掌、红髻。凡鹅多肥臀、矮脚,行则俯首,立则昂头。作画者当会此意,勿写鹅类鸭,方为好手。

雁与鹅同为一类,雁飞腾空,鹅飞循地。雁大于鹅,而雁之小者为雁,大者为鸿。鸿惟亦有黑白二种,形同色异,以写鹅法写之;但鹅身肥短,雁稍瘦长,以此别耳。

鸭与鹅同一写法,但鹅黑者全黑,白者全白;而鸭则有黑、有白,有黑、白相间,有五色花斑,不纯一色,两翼俱夹翠羽。鹅睡缩脚伏地,鸭睡一脚缩胸、一脚亭立。今人写睡鸭两足伏地者谬也,所以画须格物。

鸥形色如白鸡,又如小鹤,长喙、高脚,群飞耀日,当浮水面,随波升沉,虽有风波若险而晏然不惊,故曰闲鸥。

鹭洁白如雪,颈细长,脚青高,尾短喙长,顶有长毛十数茎,[][]然若丝者。写法与鸥同,而鸥顶无毛,鹭顶有毛,稍为辨别。

翠鸟又曰鱼狗,常依水滨捕鱼故名之。其毛羽青色似翠可爱,头大、身小,喙长而尖,足短而软,嘴爪皆红,眼带黄赤。画羽宜用石青,嘴、爪皆宜朱砂,头面青翠中有细黑点,用笔时亦想像图之。

○野兽总论

兽畜,四足为毛之总称。野产者谓之兽,豢养者谓之畜。其性善走,亦名走兽。凡走则四蹄双起,前蹄跳,后蹄踢,飞奔作势,如车之转轮,如舟之拨棹。行则前右足退步在后,后左足亦在后,前左足进步向前,后右足亦向前。谚云:“左上右落,前进后退。”此天生自然之理也。世人画兽畜,每见画前左足在后而后左足并在后,后右足向前而前右足亦向前,其错处画者固自不知,看者亦常不觉。故画学与格物之工,均不可少。古人写兽畜或有擅专,或随笔游戏,俱不能离法苟且。如赵光辅、韩干、陈用志、王仕元、李龙眠、赵松雪、高益、李用、张钤皆善画马,赵邈卓、辛成善画虎,戴嵩、裴汶睍、刘景明、江贯道善画牛,何尊师、王振鹏善画猫,冯清善画橐驼,易元吉善画獐猿,冯进善画犬兔,各擅所长,可为后世法。凡画兽故须形色认真,不致画虎类犬,又不徒绘其形似,必求其精神筋力。盖精神完则意在,筋力劲则势在。能于形似中得筋力,于筋力中传精神,具有生气,乃非死物。但兽畜其类甚多,不能尽写。兹集可人画图易于笔墨者,举数种而论之耳。

○论兽畜

狮为百兽长,故谓之狮。毛色有黄、有青,头大、尾长,钩爪锯牙,弭耳昂鼻,目光闪电,巨口耏髯,蓬发冒面。尾上茸毛斗大如毬,周身毛长松猱如狗。虞世南言其拉虎吞貔、裂犀分象,其猛悍如此。故画狮徒写其笑容而不作其威势,非善画狮者也。

虎为山兽之君,状如猫而大如牛。毛黄质而黑章,锯牙钩爪,四指不露甲,须健而尖,舌大如掌,满生倒刺,项短鼻齆,眼绿如灯,夜视则一目放光、一目看物。声吼如雷,风从而生,百兽震恐。白虎曰[虎甘],黑虎曰虪。伏则尾垂,昂立尾竖。先写其形影,次用黑点斑而后渲染赭黄,俟乾加须、点睛,以取威势。

象灰、白二色,身长丈余,高六七尺,目才若豕。行则以臂着地,其头不可俯,其颈不能回。其耳下軃,其鼻大如臂,下垂至地,鼻端甚深,可以开合,中有小肉爪,能拾针芥。食物饮水皆以鼻卷入口。一身之力皆在于鼻。口内有食齿两,吻出两牙夹鼻,雄者长六七尺,雌者才尺余。番人畜之,出入乘骑负重。盖象为天地间一大笨之物,形体臃肿,面目丑陋,四足如柱,无指而有爪甲,行则先移左足,于画无甚作法,但有时兴到欲写西域进贡及匈奴游猎图,则象亦不可少,姑录之以备参考。

牛有数种:有黄牛、水牛、马牛,南方多水牛,北方多黄牛、乌牛,黄、乌二种卑小,角短,颈扁,下颔无肉,软皮下垂如旗。水牛色青苍,大腹锐头,角长弯曲若担子,力能与虎斗。牛之牡曰牯,牝曰牸,南曰[牛吴],北曰[牛秦],纯色曰牺,黑曰[牛俞],白曰[牛崔],赤曰[牛辛],驳曰犂,无角曰犊。《造化权舆》云,“乾阳为马,坤阴为牛。故马蹄圆,牛蹄坼。马病则卧,阴胜也;牛病则立,阳胜也。马起先前足,卧先后足,从阳也;牛起先后足,卧先前足,从阴也。”画牛必须明此。然后五色相间,行、立、起、卧,大、小、侧、正,不失其性,便得其法矣。故写百牛图,形状变异,百不重出,岂粗知浅学者所能着笔哉?黑牛纯用浓墨泼成,黄牛先用笔勾、后以色染。水牛用粗笔勾起,再用破笔擦毛,然后加染青苍水墨。

马多形色,纯白为正,青、黄、赤、黑,与乎花驄、绿骥、紫鹿、苍龙,种色不一,以意图之。凡马高六尺,其七尺以上为騋,八尺以上为龙,至三羸五驽,不可不辨。大头、小颈一羸也,弱脊、大腹三羸也,小头、大蹄三羸也;大头、缓耳一驽也,长颈不折二驽也,短上、长下三驽也,大骼、短胁四驽也,浅髋、薄髀五驽也。额毛如缨,鬃毛可鬓。鸡目筒耳,立则尾垂,行则尾摆,走则尾直。画牛宜肥,画马宜瘦,明乎此而参观前论起卧,则画马之形不外是矣。用笔宜勾勒后用色染出凹凸,浓墨点睛,加刺鬃尾。

鹿为斑龙,马身羊尾,头侧而长,脚高爪小。有角两歧或三歧者,夏至则解。大者如小马,黄质白斑,故俗称马鹿。牝无角而小,毛色黄白驳杂而无斑。凡鹿食则相呼,行则同旅,居则环角外向,以防侵害,卧则口朝尾闾,以适督脉。孕六月而生子,六十年怀璚于角下,斑痕紫色。一百岁为白鹿,五百岁为玄鹿,千岁为苍鹿。鹿以白色为止,仙人骑白鹿,古今人多图之,然意之所至,或苍或玄黄,亦无不可。

羊有褐色、青色、黑色、白色,亦有毛短、毛长、毛卷、毛宜之分。有头小身大、头大身小之别,毛可为毡,亦可为裘,南北异地,故所产不同耳。羊不论牝牡俱有须,其耳长、尾短,角短、蹄轻,行则成群接踵,子则跪乳报恩。凡写北景,羊毛宜厚,南景羊毛宜薄。至牧养人物,山林风雪之冷暖配衬,又在心灵笔活以成之。先用勾勒后以破笔擦毛,披卷圆圈,宜意不宜工。

狐似黄狗,鼻尖、尾大,性多疑。亦有白狐、黄狐、玄狐各种。其毛顺滑,写法勾出形模,以色墨染之。

驴似马而小,长耳、广额,性善驮负,有褐、黑、白三色。画多用墨。秋山行旅,雪岭探梅,不能少此。法当先写骑人铺鞍,次画驴头鬃毛,接背随配前足后足,俱以浓墨大意,一笔写成,后加稍淡墨续写颈、腹、尾、\,若用工笔先勾后染,不如写意为妙。

橐驼似水牛,其头似羊,头长、耳垂,脚有三节。背起两肉峰如鞍形。有苍褐、黄紫数色,力能负重千觔,日行三百里。又能知泉源、水脉、风候,凡伏流人所不知,驼以足踏处,凿下得泉。至流沙夏多热风,行旅触之即死,若风将至,驼必聚鸣,自埋口鼻于沙中,人以此为数也。卧则腹不着地,屈足露明者,名曰明驼,最能行远。塞北河西人多畜之,出入乘骑,可代车舆。画当以写牛之法写之。

狗为家畜,其形色固多,更有一种番狗,高三尺如小马,或黑或白或苍。又一种小番狗,毛长如狮,入画更趣。凡狗头如葫芦,耳如蚬壳,其腹则上大下小,其尾则常竖摆摇,种类虽多,不外实毛、松毛两种耳。画宜以写狮、写马之法参之。

猫捕鼠兽,斑文,头、尾、面、目形同小虎,有黄、黑、白数色,及三色驳杂如玳瑁班者。猫属阴类,潜行静卧,而阴中有火,故触动之即发怒威。其睛可以定时,子、午、卯、酉如一线,寅申巳亥如满月,辰、戌、丑、未如枣核。牝亦有须,足现四指,一指在脚底,毛藏不露,与虎无异。画宜写全黑、全白与三色驳杂者为善。其虎斑纹者,画成小虎无别趣也。法先写眼,次鼻口耳,将头面写成,看其头势正、侧、俯、仰,应行应卧,然后配身、安足、加尾,以助其势。

○附论麟虫

龙者,麟虫之长也。王符言其形有九似,头似驼、角似鹿、眼似鬼、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是也。其背有八十一鳞,具九九阳数。其声如戛铜盘。旁有须髯,颔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头上有博山,又名尺木,若龙无尺木不能升天。呵气成云,既能变水,又能变火。龙之为物,人所罕见,画家每宗是说而作焉。尝见吴怀画《龙水图》与世所见龙异,猪首驴形,肉鳞畏垒垂髧下者,其长数尺。角势弯曲有歧,其上拏空据虚,抟云而起。头有物如博山形,是名尺木。此画之形似又与前论异,各有所见,何论得其真耶?虽然观物者必先穷理,理有在者可以尽察,不必求于形似之间。如天地生人,各貌不同,况龙神物也,变化不可测度,其形体岂有一定不易哉?画者不可偏执,宜于情理中写其威灵震动,蟠屈蜿蜓之势,则其龙亦不外是矣。

蛟似蛇而身长丈余,头小、颈细,颈有白瘿,胸前赭色,背上青斑,胁边若锦,尾有肉环,束物则以首贯之。《拾遗录》云“汉昭帝钩于渭水,得白蛇,若蛇无鳞甲,头有软角,牙出唇外,连眉交生,故谓之蛟。”独角曰虬,无角曰螭,有鳞曰蜃,皆是一类。画者当分别而活图之。写神仙渡海图,乘蛟亦不可少,《周处斩皎图》更宜留意也。

鲤鱼齐诸鱼之长,形既可爱又能神变化龙,所以琴高乘之而升仙。头小腹大,其胁鳞一道,从头至尾,无论大小皆三十六鳞,每鳞中有小黑点十字文理,故名鲤。其鳞色有赤、有黄、有青、有白,画鲤用工笔则勾鳞,若意笔则不用勾,以墨点浑成鳞影。然必须具此神灵变化跳跃龙门气象,方得其妙。若一味板写鳞甲,亳无生活,则俗所云木鲤,竟成笑话矣。

舫鱼小头、缩项、阔腹、扁身,其鳞细,其尾窄,其色青白。写舫鱼先以笔墨勾出形势,后用蓝墨染出浓淡,不必写鳞也。

鲈鱼巨口、细鳞,四鲤色白而有黑点,处处有之,吴中淞江尤盛。杨诚斋诗云:“鲈出鲈乡芦叶前,垂虹亭下不论钱。买来玉尺如何短,铸出银梭直是圆。自质黑章三四点,细鳞巨口一双鲜。春风已有其风味,想得秋风更迥然。”此句巳写尽鲈状,盖鲈当于此诗想像之,而法在其中矣。

金鱼其色赤,赤现金光,故名金鱼。有金鲤、金鲫、金鳅数种,而画谱则以人家池中养玩者图之。身似鲤而小,尾似虾而散大。或有脊、或无脊,或平眼、或凸眼,凸眼多有脊,平眼多无脊。初生色黑,久乃变红或变白。白者名银鱼,又有红、白、黑斑相间。画金鱼须写其游泳闲乐之意。与别鱼比之矜贵一格,宜衬以绿茜,池中花下,寓富贵台阁气象,乃得生趣。其余海鱼种类甚多,不可枚举,欲知其详,时同鱼市上留心分辨,即因所见而以意图之,此亦博学之法,以造化为师也。

蟹有大小,有毛、无毛,其类不一,而画家则以螃蟹为正。横行有甲,外刚内柔。骨眼、蜩腹,鱟足,八足二螯,螯有钳甚锐。六足爪尖,后二足爪圆,游波拨水如舟之桡,壳脆而坚。脐长者雄,脐团者雌。生色黑绿,蒸曝则变朱红。画多用墨笔,以意写之,设色者少。画蟹之法,全在爪螯伸缩有情,笔劲而活,毋作板刻,螯则高低俯仰,或开或合,勿两相呆对。至于正面、侧面,与乎游水、行泥,斗钳、缩宿,各尽情状,则又在乎临池想像间矣。宜点缀沙陂,配衬芦荻。

虾有青色、白色,大头、组头,身长、身短,类虽不同,形实则一。皆长须、钺鼻,多足善跳,两手能钳,常拱如相揖状,颇似蟹。背甲断节,能屈能伸,尾作个字,硬鳞三瓣,肠在脑中,子怀腹外。好跃乐群,随潮拥苇。陆放翁吟虾诗云:“若然得藉青苗势,水长湖高欲上天。”画鱼虾小品,当会此意,乃有逸趣。盖鱼虾村野俗物,如照虾画则俗气逼人,又焉能入大雅赏鉴哉?

蝶乃蛾类,小者为蛾,大者为蝶,一名峡蝶,又名蝴蝶。六足四翅有粉,文采可爱,其种甚繁,青、黄、赤、白、黑五色俱有,亦有一种而五采兼备者。好嗅花香,以须代鼻,双须灵动,到处采香。文采在翅,画立翅向上,夜宿翅垂下,飞则半身露,立乃见全身。嘴长如线,常卷缩成圈,采香则伸。画蝶先画翅,随后写身、点眼、描须、画足。画蝶之法,有用淡墨勾出四翅,着色分染,俟乾透后,用油烟乾笔擦描斑文,松浮如粉,身腹皆然。再用焦浓墨勾翅骨,此为工笔写法也。有用色笔随意写成形势,趁湿加粉,或加别色,再用墨点缀成文,与原色浑化。又有纯用水墨分浓淡写出斑点翅纹者,此为写意。各有生机,均可为法。如欲写其翩翻反侧之态,不外由正面而臆度之耳。

蜂与蜜大同小异。蜂身长、腰小、腹瘦、尾尖,蜜则身短、腰粗,腰肥、尾秃。皆与蝶同性,好嗅花香,以须代具,采花则以股抱之。结房育子,蜜房可以成蜡成糖,故有蜜蜡、蜜糖之称。而蜂则无糖,蜡只可疗疮而已。蜜色黄者多,而蜂则有黄、有黑、有黑黄相间者,画当辨之。

蜻蜓有青、黄、红、绿数种,皆头大眼露,颈短尾軃,四翼六足,翼薄如纱,有逼裂纹。

青绿者尾圆细俱有黑点,身亦有黑斑,与青绿相间。其红黄两种,尾扁稍大,无黑点。先明乎此,则落笔自有成见矣。

螳螂色纯绿,眼大头小,颈细身长,两臂如斧,挺然作威,疾走如飞,见物则身摇足摆,奋勇不知量力,故有搏轮之诮,而琴心向之有杀伐之音。画以草绿写形势,加粉以取浮凸,用没骨法,不宜用墨也。

蝉即蜩也。色纯黑,头秃、身扁、冀薄,呜则鼓翼,声在与间,好藏柳底,故画多作柳蝉图意。写蝉先用墨写头眼,以乾笔轻淡拖纱作翼,然后加爪足以完之,或用赭墨亦可。

○跋

上古之画,悠远无凭,难以稽考。大托所画皆作人物、鬼神、鸟兽之类而已。至镇顾、张、吴辈始创山水一格,继其后者,二李、二阎、二郑、二王、荆、关、董、巨。顾恺之论画曰:“凡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狗马,台榭一定器耳,难成而易好。”斯言以人物为寻常所见,不能苟简,肖像似难,故以山水次之。然山水诸法,唐、宋尚且未备,因有迹不逮意,声过其实之论。至元赵、王、吴、黄、倪、曹、钱、盛之法乃全,可为画学之纲领,画家应以山水为主也。画山水必须将天地浑涵胸中,直是化工在其掌握,而天地间飞、潜、动、植,莫不兼绘,即人物、花鸟、兽畜尽在图中,以为点景,必如是,方可谓之有成。

此书论山水编列首卷,而且于诸家笔墨皴法翻覆详言,不厌繁赘,诚以山水为重不敢轻易视之也。世人辄谓山水易为藏拙,有错笔可用点掩之,或脱空可用树补之,随意堆叠,不费经营,复有糊涂乱抹,妄书募仿某古人笔法以为护短计。观者亦少能衡鉴正伪,或阿所好,或重簪缨,随声附和,逐相沿习,同作懵懵。噫!绘法日沦,可胜悼哉!夫山水虽无定形而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游者,有可居者。凡画至此四者,乃可与言画,岂徒绘树描山,写石画水竟自负称能耶?第可行可望不如可游、可居之为妙。试看其山水历千百里外而择可游可居之处十无二三,而必取可游可居之境。君子所以渴慕林泉者,正谓此也。故画者当以此意造之,而鉴者亦当以此意穷之,庶不失其本意,奚可以为易事乎?

人物之中虽有王侯、将相、儒佛、鬼神、渔樵、耕织人品之不同,行立、坐卧、笑语、悲欢,琴棋、诗酒、人事之各别,究不外人之一身,变生态度云尔。较诸山水,其大小难易为何如也?

花卉只是一株之能,禽兽、虫鱼,更属小物,其间复有蝇、萤、蚊、蚁,小之又小者,不堪入画,即有时娱笔戏墨,亦偶然兴趣为之则可。今有专志作此以注擅长,未免取法下乘,又何足与言斯道故!兹后三卷所谓花鸟、兽虫每种数语,絜其大要而总括之,以为画学程式。至其用笔用墨诸法,已备在山水论中,毋庸多增臆说矣。孰轻孰重,造化固有权衡,宜略宜详,著书岂无准则?读者勿以此书如龙头鼠尾,讥文字之不逮也。同治丙寅岁花朝,纪常郑绩谨跋。

●颐园论画花卉翎毛

清 松年撰

花有草、木两本,卉者草类也,实为二物,不可相混。写生之作,皆在随处留心,一经入眼,当蕴胸中,下笔神来,其形酷肖。至于花卉之姿态风神,枝叶之穿插,花朵之俯仰,既得之于造化生成,尤须运之于笔端布置。唐宋以来,画多钩勒,然后填色。其皴染悉有阴阳,一笔不苟作,一点不轻施。古人心细如发,笔妙如环,真令人五体投地矣。自惭学浅,何以企及?自徐祟嗣创为没骨法,后人遵循未改,代有名家,较之钩勒是昔繁而今简也。繁简之间,全资人之智慧,以定去留。既娴没骨之法,仍不可顿废钩勒之门。以余观之,古之繁密乃风俗纯厚,不肯苟且偷安。今之简略,人心厌烦,气力浇薄,实关乎世道之隆污,人情之盈衰,亦非偶然之事也。然而学画但求名世,何必拘定古今?须知没骨精良,尤当兼学钩勒,方能画格坚固。譬如吟诗,须从汉、魏、六朝以暨唐、宋诸大家读起。不读大家之作,纵有佳句,亦是无本之学。画学于此可以类推,毋轻躐等也。

至于花卉中加以翎毛,更当分别。翎者鸟类也,毛者兽类也。凡飞、潜、动、植之物,必须肖其真形,形合其神自足,更研求鸟兽飞、栖、行、卧之态,不可少有错讹。少有错讹,贻笑后人,难称画家能品。每有任情随志涂抹,名曰写生,实不肖形,竟称之为逸品,此等误人不浅,不可为法也。凡精于此道,前人固有佳本,亦系目睹真形而传笔墨,吾辈既应法古,尤在于以造物为师。两处贯通,融汇心手,其丰采润泽,全赖运笔用墨之中,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可耳。其余各法,自有画谱备裁,兹不赘述。立法虽精,更须口授心传,方臻绝顶也。

古人名作,固可师法,究竟有巧拙之分。彼从稿本入手,半生目不睹真花,纵到工细绝伦,笔墨生动,俗所称稿子手,非得天趣者也。必须以名贤妙迹立根本,然后细心体会真花之聚精荟神处,得之于心,施之于手,自与凡众不同。

花以形势为第一,得其形势,自然生动活泼。初学画不到好处,不得形势之灵活耳。叶分软、硬、厚、薄、反、正、浓、淡,参伍错综,俯仰顾盼,所谓枝活叶活,攒、簇、抱、拢,花为叶心,叶为花辅,彼此关合,则画花之能事毕矣。初学先从钩勒入手,绝学没骨,始有根柢,正如传真家先从画躅髅入手也。至于画鸟兽,莫信前人逸品之语。

夫山水、竹、兰,贵有气韵,气韵闲雅无烟火气,此即名之曰书卷。有此书卷,则称逸品。若鸟兽又何气韵之有?愚见总以形全神足为定本,但不可染野气、霸气,则是文人笔墨也。前人蓝本形全神足则师之,否则不如师造化为佳。

石田于花卉者钩染皴点,不必十分工细,然须看花卉是何画法。如工细石亦工细,不可错乱规矩。画石之法从山水入手者,皴、擦、点、染易于见长,不由山水入手者,往往画成空架,层次脉络,皆不自然,实为画石之病。石无定形,实有定形,胸无成竹,下笔茫然无主。求其真诀,不外山水家之披麻、大小斧劈、解索、荷叶、鬼皮、芝麻、云头等皴而已。下笔先钩轮廓,轮廓既定,再讲皴法,总之囫囵一个乃佳。

竹、兰、梅、菊,为画中别调,此等方可称逸品,用笔纯是书法,与他门不同。不藉笔之力势,斯无佳作。试观古今善书者,无不讲求佳笔。刚笔使柔,柔笔使刚,姿态方出,所以竹、兰以峭利爽快为佳,亦如书之险绝奇妙耳。

愚见画竹似以柔笔画竿,刚笔画枝叶为得法。月下观竹影,此古人画墨竹之滥觞,实得天真妙趣。

画兰撇叶用柔笔,任君腕力足以举千钧而不能施一笔,因笔不能任腕力故也。俗传能用羊亳为碗力大,此欺人之谈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圣人尚说谎耶?可以悟矣。

梅花重在枝梢峭拔,长短合度,穿插自如,疏密有趣。老干最忌木炭一段,要有显露、有掩映。分枝之前后,老干毋皆在枝前安放。每画必须先从嫩枝画,由细而粗,由嫩而老,层层生发,千变万化,不可重复。枝上空处即是画花之处。留空之诀,全在预先筹画完善,否则安花皆不自然。分正面、背面、侧面、俯面,多多少少,参差疏密,不可偏枯。圈瓣虽讲笔力,亦不可过于求圆,亦不可不圆。一笔圈成,气足神完,锋兼正侧,乃得情趣,否则板板圆圈,实为可丑。古人立论不必太泥,总之各有天真,在乎通权达变,巧妙出我灵台。善学古人之长,毋袭古人之病,毋尚怪炫奇,毋恃霸矜悍,要由骨格苍老而透出一番秀雅,如淡妆美人态度,为画梅之上上品。

专家竹兰当以书法用笔,然不可拘守中锋直画,即为正宗。藏锋回腕,转折顿挫,中锋中原有侧笔,侧笔中仍带中锋。否则兰叶如直棍,竹叶似铁钉,虽中锋乃恶道也,为赏鉴家所笑,不可染此习气。

花卉一门,亦当兼学兰、竹,不善此道,终属阙欠。更要善学钩勒兰竹,陪衬花木,尤见典雅厚重。花卉中,大刷色点苔为合宜,切勿画披麻细皴,平板无奇,似山水峰峦形状,最为下品。竹、兰、梅、菊中石宜轮廓挺秀,皴擦高简,点苔不宜太繁,水口更求活泼,其余亦当自悟巧妙,非师传可一言而能洞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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